以往每次都是邓建明去接边应漓到姜家,如今快九月,边应漓第一次主动迈进姜家的大门。

  姜自盼不在家里,邓建明并没有阻止边应漓来。

  屋里甚至没人接待边应漓。

  边应漓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扎起了一个小辫子,又因为蓬松微卷,后脑勺像是挂了一个小球。

  没有过多的顾虑,他直接往禁地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是关上的,这次那个女仆看见了,却只是远远地站在那边看着,一下子不动了,也没说话。

  边应漓试着压了一下门把手,没锁。

  屋里有一点微苦的茶香,但是他记得姜自盼是不用香水的,可能是什么防虫防蛀的木头自带的气味。

  边应漓惊觉自己突然对气味不敏感了。

  说是书房,文件夹和档案袋的数量明显多于书籍的。没有戏剧化的相框相片,也没有任何带有个人喜好的特殊家具,复古而工整,像十九世纪的西方绅士的卧室,就差再摆一排鹰头拐杖了。

  屋里整齐得有些极端,边应漓慢慢地沿着书架上摆放的顺序取东西看,一来就拿到一份貌似是德语的文件,看不懂,又给放回去。

  在寻找什么呢?还有什么可以寻找的东西吗?

  人们最偏执想要得到的东西往往是他们最缺的。

  所以姜自盼那儿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呢?

  姜自盼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但是他也不想知道了。知道再多也没意义——他对姜自盼没那么深厚的兴趣。

  况且姜自盼也该玩够了吧。

  边应漓一直觉得江越其实蛮奇怪的,又变态又奇怪。他知道江越心里一直有个信仰一般的存在,也无数次看见江越在纷飞模糊的血肉里露出一种迷茫的眼神,还在半夜里发现江越一个人坐在家门口蜷缩成一团。

  江越好像很孤独,和那种艺术家沉迷于创作的孤独感类似,每天都像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正想着,邓建明已经站在书房门外看着他:“边先生,您得走了。”

  边应漓缓缓地转头看他,还在出神。邓建明急道:“请您现在离开吧,我们要把这里锁起来了。”

  “锁起来?”边应漓本来打算往门口走的,听见邓建明这么说反而不肯走了,“既然不能进为什么不早锁上呢?”

  “边先生,现在有突发情况,我得办事,您别和我犟。先生出事了!”邓建明额角青筋迸起,硬压下怒火。

  边应漓听见最后这几个字,心头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邓建明。

  “他去哪儿了?”

  邓建明还没回答,就被身后的来人往后拉了一大把。易贤是匆忙赶来的,喘着气骂邓建明:“你和他磨叽什么?老师家是他说了算?直接让人滚!”说完,一直瞪着边应漓。

  边应漓看着这个为姜自盼的事着急上火的人,突然想起上次劳拉的“家长”好像是他的头衔,很冷静地微微笑了一下,干脆地离开了。

  边应漓从小到大就没思考过什么才是喜欢,更遑论爱情。对于江越,好像占有欲始终处于上风。

  被一个古怪的漂亮男人一手带大,习得一身如他的癖好——香水、发呆、失眠,以及对成为上位者无比的渴求。

  十六岁之前,在江越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关心的,终日按部就班地做好 DUSK 老大的小跟班、一个乖弟弟,就够了。有几次,江越回家得晚,喝得也多,跌跌撞撞地把家里的东西能摔的给摔了个遍。等边应漓迷迷瞪瞪地揉着睡眼起床看人,就只看见江越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脱衣服,鞋子裤子乱蹬,外套瞎扯,剩着领带衬衣生拉硬拽弄不掉,险些勒死自己。

  边应漓只好亲自上去替他脱衣服,离得近了才看清,江越的脖子上淤青发红的勒痕、嘴角有戴过口枷的破损伤口、还有那双朦胧含泪的蓝色眼睛。

  江越太漂亮了,瓷白的皮肤上有了一点点不同的色彩都让他看上去脆弱可怜。边应漓说不上来为什么当时看见江越那副样子,就会有一股又干又辣的劲涌上喉头。

  很想把面前这个有瑕疵的漂亮瓷娃娃一下下砸碎。

  但是他是他唯一的哥哥,还是他的主人,他必须恭恭敬敬地对待人家。

  ......

  在到这里之前姜自盼就知道这定是一场鸿门宴。

  但他必须来,也必须让他们想的这一出“不把他弄死也要把他弄残”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就在炸弹响起的一瞬间,那群人才发现自己和他们的目标居然不在同一个空间里——明明该和炸弹在一起的是姜自盼才对。

  虽然没直接接触到爆炸,姜自盼也没有离那些人太远,还是受了重伤。

  易贤也是怎么都没想到当时一言不发离开的那个人在他们前脚到达机场后,后脚跟了上来,两人还坐的同一班飞机。

  病房里有好些人正乌泱泱围着刚醒不久的姜自盼,老大看着这些人就心烦,挥挥手就要赶人走。易贤连忙叫他:“老师!”

  听着特别深情,像电影里呼唤着经历了生死离别的大难的爱人。边应漓不停地给自己灌输着这种认知。

  老王八蛋长得也是极好看的。他不像他的弟弟那样,白皙脆弱,宛如剔透玲珑的精灵。

  那个老东西一言一行像个完美模板,长相也是那种并不能用语言描绘出来的美。

  不能单纯归纳为“帅气”或者“漂亮”,是那种不受限制的“美”。

  众人有识趣的,知道来的这个易贤是待姜老大身边多年的人,都客套着退出房间去。不过有几个注意到边应漓,也认定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须溜拍马的小情人,还是冲他点点头,权当混个脸熟。

  边应漓一概没理。

  姜自盼看着这两人,招了招手:“易贤,你先出去。”

  易贤提着脚步想走过去,就被姜自盼这句话给打回了。

  门被关上,特级护理房里只有这两人,边应漓站在床尾,低着头看姜自盼,哪知姜自盼压根不理他,他自讨没趣,又坐到床上。

  “该叫你什么呢?老大? Z ?还是哥?”边应漓转过来正视他,微笑着,像是参加面试的应聘人。

  姜自盼脸色有些不好看,想来还是伤得有些重,他抬手捏了捏边应漓脑后那个发团:“多久了?一个多月了吧。”

  边应漓又稍稍往后仰,不想让姜自盼碰他:“不知道。”

  姜自盼收回手,自己又靠在床头,拿了一支烟点上:“谁是 Z ?你心里还有别的人选吗?”

  边应漓愣了愣,不知为什么一手撑床上,身体不自觉往前靠,另一只手取下那支烟,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面前这个微阖上眼的男人。

  “不是你,还能有谁呢?真正的 Z ,给那个澳洲来的蠢货下令去搞帕帕拉恰。”边应漓说着,又坐了回去,咬着微湿的烟,“那块宝石究竟有什么秘密,还有谁知道呢?”

  姜自盼睁开眼,目光在边应漓胸口处扫视了几眼,问:“最近不失眠?在澳门睡得着?”

  边应漓拿下嘴里的烟扔到地上,眼睛也看着那点跳动的红色火星,声音低哑:“差不多吧,失眠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好得了的事。”

  姜自盼横举起一只胳膊:“坐过来。”

  边应漓挪动了一下,就被姜自盼抱住,姜自盼的下巴尖抵在他的头顶上,他的半边身子往下塌,半靠不靠地贴着姜自盼。

  姜自盼搂着空荡荡衣衫里的那截腰,笑着问他:“是不是又长高了,小朋友?”

  边应漓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心想老东西真是讲究得很,被炸晕了还记得洗得干干净净的。人不缠人,呼出的热气倒是挺缠人,直冲冲地挠姜自盼。

  “我不是 Z 。”姜自盼依然在边应漓的头顶说。

  边应漓想仰起头答话,但是碍于姿势不便,他动了两下抬不起头来,只能在姜自盼身上蹭了蹭:“我也不是。我不敢接,我一直知道这是他们家的东西。不敢要,也要不起。”

  姜自盼放在边应漓背上的手收紧,没说话。边应漓想了想,还是挣脱开他,重新坐近了点抱住他结实而健美的腰,把头靠在他宽厚的肩上。

  他感觉姜自盼应该是很满意地笑了一声,然后说:“知道了。”

  整理.2021-07-23 01:5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