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应漓住在那家老酒店里。

  十年前这家酒店就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外部照原样翻新,内部倒是与时俱进,也算是当地的一大知名景点。

  还是以前那个房间,江越喜欢那个位置,临街,很吵,而且是整个楼道里最角落的地方。

  边应漓记得那个蓝眼睛的少年,永远风度翩翩,永远礼貌微笑,身上是散不去的香水味。

  他坐在床尾,小边应漓捏着手指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不说话。

  江越看着眼前这颗毛绒绒的脑袋,脸上浮现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抬头。会说中文吗?”

  边应漓抬头看他,也不像是害怕,只是很累,又很不屑。

  江越觉得有意思,又问他:“听得懂,会说吗?”

  边应漓微微抬起点头,用下巴看人,江越也没生这小孩的气,依然笑着,睫毛也和笑眼一起弯弯的,眉眼看着分外深邃。

  “等会儿带你出去吃饭,”说着,他站起来,在小孩脑袋上揉了两把,“先去洗个澡,我叫人给你买了新衣服,就快到了。”

  在那之前,边应漓知道自己可能会面临怎样的情况。那些夜夜笙歌纵情狂欢的成年人,就和他那个年长他十六七岁的舅舅边际域一样,喜欢漂亮的小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只要落到他们的手上,就不得不为吃口饭喝口水而接受他们的调教。

  边应漓何其聪明,在自己亲舅舅手里装疯卖傻,弄得亲舅舅只想把这个长相乖巧得不行的小孩打回“正常人”的状态。虽然边应漓从没觉得自己长得有多好看,但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些人的心态。

  被舅舅卖了,他还是暗喜的,以为自己能够趁机逃掉,没想到遇到的是更多的“边际域”。那会儿的小孩竟也有着那么硬的骨头,他想,如果抵抗不得,他宁愿被那些人活活打死。

  所以被这个一身花香的帅气哥哥手一指,边应漓就懂了,一无所有空有想法的人再怎么努力,根本就斗不过钱权在手的人随便一句话。但是他不明白自己那副摆着臭脸自命清高的样子怎就入了太子爷的眼,也始终不肯开口叫江越一声“少爷”。

  事情发生改变是在那一天。江越二十二岁的生日,也是边应漓跟了他三年左右的日子。姜先逸给自己的儿子举办无与伦比的奢华派对,在一座王宫一般的俱乐部里,里面有数不清的桌游和美女,空气里香水和药物酒精的气味弥漫着。

  那也是边应漓第一次遇见林睐。

  十七岁的少女美得像只艳熟的果,汁水饱满,香气四溢,仅凭美色就能获得众星捧月之势。江越端着香槟眯着眼看她,眼里满是欣赏之意。

  大家都在狂欢,东家也很大方,随他们玩随他们疯——只要不把地球炸了,捅个什么篓子他们兜不住?姜先逸那会儿还是正牌家主,也像是个宠爱独子的好父亲。

  大家知道的故事都是这个版本的:姜先逸曾有一个非常恩爱的妻子,是某个小小军火贩的独女。只可惜妻子生下小孩子没多久,就被发现早已身患癌症,离世了。

  大家都不知道姜先逸究竟叫什么名字,他们只知道这个漂亮的儿子,江越。这是他们的天下。太上皇想过清闲日子,也对外宣称权利全权下放给江越了。

  就更不会有人知道姜先逸还有一个先于江越的宝贝儿子——那才是他真正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孩子。

  那时的姜自盼已经离开这个“家”七八年了。

  姜先逸看着大儿子成为一名年纪轻轻而学识渊博的宝石鉴定人,也没阻止,甚至还认为这样或许能让姜自盼过得更安全——绝对的专业能力、绝对的交涉气场,再加上他这个雄厚的、神秘的、无人知晓的家庭背景,谁敢动他。这无论对姜自盼本人还是对 DUSK 来说,都是利大于弊的。里应外合,一家独大。

  可是真正不想让这个人离开的是姜自望。

  唯一一个会拥抱他、陪他睡觉、和他上课游泳玩游戏的人,那个特别特别喜欢他的哥哥,怎么能离开他呢?

  哥哥不是最喜欢自己了吗?

  姜自盼看着把脸埋在自己胸口处,双臂紧紧缠着自己的腰的弟弟,无动于衷,只说:“小望,放手。”

  但是他怎么能放手呢?这是他心里那束清皎皎的干净白光。

  姜自望在哭,哭得姜自盼胸口湿湿凉凉的。

  姜自盼嘴角还留着三四天前这个十五岁少年半夜趴在他身上留下的牙印。姜自望又在半夜偷偷亲他。他明明记得自己睡前锁好了门,不知道弟弟怎么又溜了进来。

  少年看上去漂亮纤细,象牙似的白滑肌肤,水晶似的透亮眼珠,美得不像话,瘦长的身体好像一折就断。

  姜自盼在身上突然一重的瞬间就睁开眼,一巴掌把人掀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姜自盼踩着跌坐在地上的弟弟的脚踝不让他站起来。

  姜自望一脸盈盈笑意,抓住姜自盼的一只手亲吻他,声音轻轻的:“知道啊,你是我哥哥。”

  姜自盼松开脚把人提起来:“你在干什么?”

  姜自望猛地一把将哥哥扑倒在床上,发了疯地啃咬他的下巴嘴唇。

  虽然多年前就知道亲弟弟有这种心眼,虽然自己已经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姜自盼还是没舍得对弟弟下死手,他翻身压制住姜自望,差点扭断他的脖子:“滚回房间去,别逼我打你。”

  弟弟半张脸被压在床上,还气不喘脸不红地答话:“哥哥,因为我爱你,所以你要打我吗?”

  姜自望就被姜自盼捆了手脚锁在卧室里。

  过去了七年。整整七年,兄弟俩连话都不曾说过,更别说见到人。

  偏偏在这个嘈杂淫乱的生日会上,姜自盼来了。那个周身散发着清澈光辉、自视甚高的年轻人回来了。

  姜自望老远就看见姜先逸站在高处俯视台下,本来是带着看似开心的假笑的,一听见身边一个手下的耳语后,表情直接变成真正的开心了。

  是姜自望大概七年没见过的那种开心。

  姜先逸抬脚就走,姜自望一边看着,一边扒开身边前来敬酒的人,就往姜先逸那个地方去。

  他不知道姜先逸会去哪儿,但是他知道能让姜先逸露出那种表情的,全世界只有一个人。

  边应漓跟在他身边陪他应付着那些人,陪他虚与委蛇,见他急忙离开,自然也要跟着他走。

  楼上的光线就很昏暗了,有很多房间,都关着门,边应漓小跑着跟在姜自望身后,完全没见识过面前这种场景。

  推开那扇最大的黑色的门,光是听声音就知道有多沉。姜自望根本没管身边跟着的、进入父亲私人会客厅的无关小孩,直冲冲就进到里面最隐蔽的地方。

  父子二人对坐着,姜自盼听见声音先看了来人一眼,又转回头去看着姜先逸,就好像是刚才看见了一只莫名出现的蚊子。他说:“你养的狗跑到我这儿来撒野,不合适吧。”

  姜先逸好像还在笑,也不回头看姜自望他们:“他确实笨手笨脚,你看不顺眼,打死就是。”

  这屋里的光很暗,边应漓离他们远,只觉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感觉那个面对着他们的男人应该长得非常英俊,因为他的脸在那种胡乱照射的灯光下也显得格外立体精致。

  他听见那个男人轻笑一声,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像是大提琴被拨弄了一下。

  姜自望终于出声:“哥。”

  边应漓抬头惊诧地看着今日的寿星,他看见他的脸上有新的泪痕,一滴水珠从他下巴滴落。

  姜先逸也开口了:“小边?”

  边应漓突然被点名,赶忙应道:“嗯!”

  那个年轻男人没看他们,只对姜先逸说:“如果你们还要对小孩子继续做那种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你这老东西也不例外。”

  说完,他起身离开,和姜自望擦肩而过。

  姜自望不想和自己的爸爸说什么话,姜先逸也没有想要和留在身边的儿子说什么的欲望。边应漓只觉得,本来今天对谁都喜笑颜开的江越,整个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那个给姜先逸传话的手下被江越叫到房间里。他问那人:“你今天见到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那人毕恭毕敬地回答:“不认识。他说他要见老大,我说,今天老大的生日宴,不见任何外人。他就说、就说......他要见的是 DUSK 的掌门人。”

  姜自望的眼神一暗。

  这个手下接着说:“他带了个人来,装在麻袋里,一直发出声儿又不让人叫出来。听说是老先生安排给他帮着运输货物的一个得力助手。”

  “什么货物?”姜自望追问。

  手下抬起眼睛畏惧地看了看边应漓,结结巴巴道:“就是......小孩子。”

  姜自望重重地拍着床,破口大骂:“放屁!他这么自视甚高的人,最看不得的就是老头子搞小孩!你和我说他也做这档生意?”

  边应漓心下猜了个七八成,大胆地伸手拍了拍江越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点。

  手下便飞快地摇头,辩解道:“不、不是的,那位年轻先生说,老先生送给他的人不干不净,他把人骟干净还回来了。”

  边应漓心里有一种恐怖的快感和预感。当时老先生突然叫“小边”,而那个帅气的年轻先生又是送了个“做小孩生意”的人来,难不成,“干净了的”人,是边际域?

  后来证明他猜对了。若不是有这个把柄,边际域怎么会乖乖听边应漓的话,帮他把自己的社会身份伪造成一个有父有母的普通人呢?

  整理.2021-07-23 01:5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