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二还跟着赵老师一块搞过竞赛, 没想到过了个暑假忘得一干二净。”男生叫何畅,这会儿正念念有词,扒着桌子看商泊云抽出了一张草稿纸。

  “江麓。”课桌上映出魁梧的投影, 郝豌的声音在嘈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柔和。

  双开门冰箱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耳发:“会打扰到你吗?我上午那篇完形没太懂。”

  长洲的英语试卷素来长如厕纸, 一道完形填空可以占据一整页的试卷版面。

  得益于过去十年频繁因为钢琴出国,英语这一门江麓毫不费力。而郝豌同学小时候虽然在泰国读过几年小学, 但他唯一学会的西洋异术是——看塔罗。

  小许班长亲自认证, 嘎嘎灵。

  商泊云手中的笔不停,而余光瞥见江麓摇了摇头, 暂且搁置下了自己的作业。

  “没事。”江麓说。

  能在理科实验班的,哪怕有偏科, 也没有脑子不灵活的,加上江麓之前一直在给商泊云补英语,因此郝豌的疑惑很快被一一解答。

  一米九的壮汉捧着习题册, 笑得十分娇羞。

  “真是太谢谢你了。”

  郝豌眼睛亮晶晶的, 柔声道:“其实哦,以前都不太了解江麓同学, 觉得你虽然性子好, 但好像和谁都不算亲近。”

  和谁相处都很礼貌,很温和, 和谁都隔了一点距离。

  活动室里的钢琴,高桂生的耳提面命, 校门外黑色的迈巴赫, 还有始终等候的司机。

  五班的人大多友善, 却依然潜意识地将江麓当成了要区别对待的人。

  “是有点。”江麓笑道, 心里却不免有些失落。

  郝豌连忙摆了摆手:“我都说了是以前啦。现在大家彼此都更了解了,最近我们还一起吃了饭, 一起上晚自习。我终于和你是好朋友了。”泰兰德甜豆郝豌语气十二万分真挚,“不光是我,其实班上有好些人都想来问你英语,之前都怕打扰你。”

  “没想到商老板是第一个。”

  邻座的女生侧过身来:“嘻嘻,我作证,郝豌说的是真的。”

  “大家都想来找你,没想到商老板捷足先登。”

  当然,那些想和江麓熟悉的人大多数其实不是想补英语。

  “江麓同学,以后也教教我啊,虽然我物理没有商老板好~”

  那点失落于是只像羽毛一样掠过。

  生活确实从某天发生了改变,一切若要寻找肇始之因,答案就在身边。

  欲盖弥彰一般,江麓下意识拿起了杯子。

  邻座的女生对于这个保温杯忍耐已久,终于趁着这会儿问了出来:“话说,你怎么这么年轻就get了高主任同款?保温杯里是泡了什么养生茶吗?”

  青春鲜嫩的美少年拜托请和中年爱好保持距离。

  江麓更不好意思了。

  他意味不明地“唔”了声,倒是正在草稿纸上算题的商泊云抽空接了句嘴:“奶茶,巧克力的。”

  “噗哈哈——商老板,你也太幽默了!”

  江麓捧着杯子喝了一口,里面还有布丁。

  陈彻座位上的何畅不乐意了:“哎,林柚,你别打岔,商老板给我讲题呢!”

  名叫林柚的女生撇撇嘴,转回去继续写自己的作业了。

  课间的十分钟过得很快,何畅不止拿了一道题过来,联考在即,他想往前十五冲一下,这样两校排名时也会面上好看点。

  “还有这道、这道!商老板,我已经算了一半了。”

  “喂,何畅,挪挪。”

  陈彻被许葭禾放了回来,迫切想在座位上好好缓冲一下。

  “你等等,别催啊。要不你先坐我那儿去?”何畅不肯走,商泊云物理最好,平时又总在给他同桌讲题,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

  “不行!你位置就在门口,我可不想等会儿被老师盯着。”

  “这么小气干嘛啊!”何畅说,“商老板就要给我说完了。”

  陈彻不乐意了:“你那个卷子上还圈着五六道题,自己回去想想不行吗?”

  何畅说不过陈彻,蹭地站了起来,又眼疾手快把卷子放到了商泊云面前。

  “商老板,你帮我把这几个解一下哈。”

  他眼珠子动了动,看向江麓:“咱们钢琴家不是不走高考吗?要不和我换个位置?就今天的晚自习,等会儿是物理课,赵老师也不会介意的。”赵百凌和他带过竞赛的学生关系都挺好,何畅怕江麓不知道,再次强调,“以前赵老师高二带过我竞赛的。”

  陈彻“啧”了一声。

  商泊云忽而扔开了手里的笔,镜片下,那双眼睛瞳色很淡,情绪也很淡。

  “这是我同桌。”

  “不换。”

  “不是,我的意思是……”何畅愣了下,察觉到性格随意的商泊云突然不爽了起来,但他是找江麓换座位,也没碍着商泊云的事情。

  陈彻把卷子抓起来,塞回了何畅手里,笑嘻嘻道:“别杵着了,上课几分钟了都。”

  商泊云没再看他。

  何畅迟缓地“哦”了一声,郁闷地转身了。

  “不换就不换嘛,怎么题也不说了呢……”

  陈彻得意洋洋地挥手,目送何畅离去。

  “还真别说,商老板,你冷脸的时候挺像回事。”陈彻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己椅子上。

  商泊云撩起眼皮,那双有时候恣意到轻佻的眼睛依然冷冰冰的。

  陈彻又“啧”了一声。

  人只是想短暂换走你的同桌就真踩了你的大雷吗——陈彻默默转回去,这狗,还是让钢琴家顺毛撸吧。

  江麓也没想到商泊云会先开口替自己回绝。

  商泊云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教室里已经安静了下来,江麓想了想,撕下一张纸条。

  “生气了?”

  商泊云看了几秒,冷酷地点头。

  连话都不说了,这就让江麓觉得有些稀奇。

  商泊云明明是德云社预备种子选手来着的。

  “刚刚谢谢你帮我拒绝何畅,我也不想答应他。”

  钢琴家人温淡,字也写得端正,几行字列在一起,工工整整,无端让商泊云看出了点乖巧的意味。

  “也不全是因为他。”

  他语气闷闷的,以只有他和江麓能听到的声音回答。

  商泊云眼尾低扫,看到江麓思索了一会儿,又再接再厉,继续在小纸条上写字。

  他不动声色,敛起余光。

  “因为联考吗?”

  高桂生下发的焦灼实际上并不平衡,年级前三十的压力要大很多,大概他的想法是让一部分人先焦灼起来,先焦灼的带动其余同学焦灼。

  商泊云英语提了上来,就在年级上升了三个名次,高桂生本来就盯着他,周一还把他和其余几个尖子生都叫去了谈话。

  商泊云这次没立刻回答,江麓侧着脸,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

  差点忘记了,商泊云是只高自尊大型犬。

  江麓感知到了班上气氛的紧迫,不由得想起他在钢琴比赛前的每一次不安,所以,原来从容不迫的商泊云也会受到这样的影响。

  这算他们的一个共同点吗?钢琴家在心里自问。

  商泊云靠在椅背上,抓了抓头发,半晌才怏怏地吐出个“嗯”。

  “最近也没怎么睡好,睁眼闭眼都是题目。”他说。

  这倒是实话,感谢高桂生的上心,商泊云已经这一周都是两点才睡的,而附中的早读在7:20开始。

  “可以和高主任说一下吗?”江麓想了想,“课间也不用一直给我讲物理,这样可以分出时间来休息。”

  商泊云举着纸条,看着上面的发言,重新坐了起来。

  他把纸条还给了江麓。

  “驳回。”

  商泊云懒声道,“这是答应了你的事情,而且我们是互帮互助。”

  “不过,我确实很需要休息一下。”

  他坐得离江麓近了些,镜片下,那双原本冷淡懒散的眼中压着狡诈。

  薄唇开合,商泊云说:“江麓,和我一起逃掉晚自习吧?”

  乖乖牌江小麓下意识就想拒绝,但商泊云低垂着眼,很缓慢地眨了下。

  “我不想等会儿下课又被何畅堵着做那些题。”

  长睫映出浅淡的阴影,那点儿狡诈全然看不分明,眼尾也向下,高自尊大型犬看起来怎么这么可怜?

  江·狗狗爱好者·麓动摇了。

  “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要答应我一件事吗?”商泊云慢条斯理地步步紧逼。

  嗯?江麓微微歪头,商狗子原本低落的神情立马消失——

  江麓不会忘了吧?!

  内心的小恶魔张牙舞爪,好歹在商泊云表情崩坏前,江麓想起了起来。

  “我记得,我还答应了商熊猫。”

  ——行吧。

  商泊云对商熊猫的太子地位接受良好,没计较江麓的偏心。

  “你想去哪儿?”江麓问。

  “多媒体教室?”

  图书馆七点就落锁,多媒体教室在和很多社团的活动室都在行逸楼,那里是十点半才关门。

  “就逃掉这两节,物理课我们再回来。”

  江麓把作业整理了一下。

  商泊云挑挑眉,也把自己的作业拿在了手中。

  教室后排,座位发出轻微的声响,锅盖刘海回头,震惊地看到商泊云就这么拐走了江麓。

  “不上晚自习?”陈彻瞳孔圆睁,用卡姿兰大眼睛无声发问,“带我行不行?”

  商泊云嘴角微勾,在许葭禾转身之前,一把拉住了江麓的手,将人迅速带了出去。

  陈彻只来得及看到他们一晃而过的校服衣角。

  他猛然从座位上弹起来,回过头的小许班长找到了那点声响的来源。

  “陈彻,你干嘛?”许葭禾狐疑地打量他,陈彻状似不安地左右摇晃,尽力挡住了空位。

  “报告禾……报告班长,我尿急。”

  豁出去了。

  有人没绷住,笑出了声,安静的晚自习瞬间活跃了起来。

  “……”许葭禾有点儿无语,“你去就是了。”

  “谢谢班长!”

  陈彻的内心有一千只尖叫鸡在狂啸,他一脸憋屈地走出教室,迎面,秋夜的风吹来。

  好凉。

  他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冷漠地想——

  我要坐主桌,谁,都不配和我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