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后排的气氛就在晚自习时彻底恢复了明朗。商泊云的怄气来得突然, 最后就在江麓的几句话里飞得一干二净。

  教室的窗外,天空是透彻的墨蓝色,月亮也澄明, 预告着明天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附中的晚自习一般是上四节, 一节是英语的晚读,之后两节用来写作业, 最后一节则是科任老师来上课。这个时候文理还分科, 物理和地理各自在晚自习独占秋色。

  高考的日期就固定在那里,学校总有各种方法替学生挤出学习的时间。

  赵百凌到教室时, 一眼就看到后排晚自习时总空荡的位置终于坐上了人。

  高桂生点名要特殊对待的小江同学终于也出现在了五班的晚自习,这会儿正低着头在那儿写作业。

  赵百凌打趣:“商泊云, 今天晚自习可算是有同桌了,有什么感想吗?”

  “正在适应。”商泊云看了眼他的同桌,小江同学头一回上晚自习, 居然比白天上课还要认真。

  “还得适应啊?”赵百凌道, “我看江麓就适应得挺好的。”

  骤然被点名,江麓抬起头, 赵百凌对上他的目光, 眼中带着笑点头示意。

  “好了,都把《每日一练》翻到101页, 没写完的也停下来。”

  赵百凌把习题册翻开,对着花名册开始抽人报答案。

  国庆后, 梧桐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变黄, 只是几场秋风吹过, 太阳底下, 就只能看到满树的橙金。

  每周五的小测按部就班,联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江麓来上晚自习后, 反而觉得课业比从前更为吃力,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老师的进度也越来越赶,不过他在小小的烦恼了几次后就释然——如果不来上晚自习,一定会更加跟不上五班的复习步调。

  但商泊云给江麓讲题的时候,江麓难得有一瞬间走神。

  ——这个人不知道哪儿来的耐心和精力,居然带着他一块把那本笔记上的知识点从头梳理了一遍。

  也不单是物理的复习。

  商泊云似乎从不在意在他这儿花费的时间。

  散步时给他随意发过来的照片,有时是商熊猫,有时是树上打架的鸟,再附上一句晚安。

  周末写完作业,带他把西门后街从头到尾逛完,栾江剧场外等他的那一天,还一块儿看了场夕阳。

  不知道到底叶凝和他说了什么,最近商泊云甚至还热衷给那个保温杯泡上蜂蜜枸杞茉莉花。

  诸如此类,一旦列举起来竟然这样多。

  江麓的生活中充斥的事物被划分为“钢琴”和“除钢琴之外”,在时间安排上自有一番三六九等,以免偏离预定的安排。

  商泊云和他是截然不同的生物,江麓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们会有相同之处吗?江麓的思绪有一瞬游移。

  大课间,这个人也没去打球,这会儿正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平时做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唯独解题时认真。

  从江麓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微微侧着的脸。

  五官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睫毛长而密,嘴唇的轮廓也漂亮,唇珠饱满,配着一张攻击性十足的脸,莫名添了点柔软可亲的感觉——

  身体的接触会留下格外深刻的记忆,哪怕只是梦中荒唐,江麓也记得商泊云俯身亲他时的感觉。

  商泊云的嘴巴很软。

  和露台上他整个人外放的强势不一样。

  唇瓣贴过来,温热软和,很能取悦诱哄,冷不丁又张嘴咬人一口,还要笑得恶劣。

  这个念头出现得太过突然,让江麓感觉尾椎骨似乎都通了电一般,电流警告着他不正常的心猿意马,又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快乐。

  猫的尾巴会因为惊吓瞬间炸起,商泊云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而抬起头来:“江麓。”

  “嗯?我听懂了,要先求出三个小球的加速度,把bc小球视作整体……”

  江麓的眼睫很轻地颤了下,掩饰一般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解题步骤。

  商泊云的余光扫过他通红的耳尖,只作没看到。

  二十六岁的江麓在某些瞬间也会动容片刻,管他是被欲望还是自己的皮相蛊惑,又或者确实出于微末的好感,商泊云不在乎动机只看结果。

  没道理十七岁的江麓反而铁石心肠。

  尽管我们是不同的物种,可你应当意识得到我的喜欢。

  因此商泊云声音散漫,隐隐透着点笑:“可以啊。下次联考脚踩陈彻拳打我完全不在话下了。”

  前桌的锅盖刘海默默捏拳:夸你老婆,但莫挨我。怎么,月考掉五十名就没有人权了吗?

  学委忽而冲了进来:“这次联考我们附中要完蛋了!”

  大课间,五班的教室里坐了大半的人,正揣着球准备出去的人也退了回来。

  “学委,你也太长一中志气了吧,联考不还有小半个月吗?”

  “就是,上学期期末联考,禾姐全市第一,给人一顿乱杀。再说商老板英语上来,都给干到年级第三了。”

  五班诚然群魔乱舞,确实是高三成绩最好的班,换而言之,也确实被高桂生寄予厚望。

  学委气喘吁吁:“我刚去教务处送资料,亲耳听到高主任说的。”

  高桂生眼听六路耳观八方,素来消息灵通,又据说一中的教务主任和他是从小到大的同学,两个人别了三十几年苗头。

  “一中把苏省省实验的前三都挖过来了。”

  苏省,全国有名的卷省,盛产各路教辅和竞赛大神,以及葛军。

  “……不是吧。都高三了怎么挖?”

  原本反驳的同学虽然仍是疑问句,但话里话外已经有些动摇了。

  “一中要这么拼吗。”

  “俗话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嘛。当然——绝没有说我们学校的前三不会念经的意思。”

  江麓不由得看了眼商泊云,商泊云不满控诉:“我头发茂密。”

  学委的表情很忧伤:“具体我也不清楚,总之一中这次下了血本,高主任说现在挖人来不及了,所以——”

  “所以,让各科老师传达一下他的指导意见: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老张端着保温杯进了教室,扬了扬下巴,“课代表,去下打印室,卷子刚刚印出来。”

  “教室里人还挺齐整,就提前开始做题吧。”

  商泊云很快从打印室拿回了新鲜热乎的试卷。

  “细品。”老张抿了口保温杯里的菊花茶。

  高桂生顶着硕果仅存的头发焦灼了一个早晨,然后把焦灼火速分摊给了高三的莘莘学子,成功在2014年就带领人民群众实现了共同焦灼。

  “……太离谱了。”陈彻连续被摧残了一整周之后终于崩溃,“为什么这些卷子从头到尾,都是竞赛题改的?”

  “高主任说,现在不上难度,等着高考给我们上难度吗?”郝豌的声音柔弱得像要碎掉一样,陈彻深呼吸,艰难反驳:“但是我们只是和一中联考。”

  这下不单是五班了,附中高三文理二十个班都笼罩在阴云里。

  一轮复习已经完成了大半,进度还在往前面推,同时针对联考的题出得一次比一次难。

  年段前三十甚至还拿到了难度更夸张的拔高卷,高桂生特地安排教研组定制的。

  回到十七岁这么久,商泊云第一次产生了怨念。

  商熊猫最近的深夜散步都暂时取消了,因为商泊云回了家还要再啃几个小时的试卷。

  当年联考和一中的输赢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是,高桂生居然这么变态的吗?

  无怪乎秋风扫落叶时也顺带扫走他的头发了。

  他的目光看向乖巧努力的同桌,最后默默记上了一笔。

  多年以后,如果和江麓回忆起高中时代,他一定要说,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才又重新做了一遍那些试卷。

  到时候江麓肯定会露出“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然后他就可以顺势胡搅蛮缠。

  商泊云觉得郁气又散了点,试卷上的函数终于显得没有那么碍眼了。

  外面的天乌黑,教室的灯光闪烁了一下,商泊云拿出了新配的眼镜。

  并不近视,但每回盯着题目时,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商狗子冥思苦想,才终于想起自己在若干年后养成了戴眼镜的习惯。

  有人抱着试卷走了过来,顺势坐在了陈彻的位置上。陈彻这会儿正被小许班长提溜着改错题,谁也没空拯救他。

  “商老板,能问你几道题吗?”

  一旁的江麓看了眼,是班上一个成绩很不错的男生,月考也在年级前三十。

  商泊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平光镜片下,有长睫被映出的浅淡弧影。

  “拿给我吧。”

  男生立刻题目推了过来。

  江麓默默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