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器灵书>第76章 76.九曲黄河Ⅵ

  “你问他有属于自己的答案吗,说明你之前,已经问过很多人又或者,是问过同一个人很多次,如果一直是小鬼头的话,说明‘我们’已经来过了,并且很有可能是‘我们’不止一次地来过。”阎曈将即墨慢慢支撑着站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警惕地看着递笔过来的那个人。“以至于,所有配合你的人,都稍显急躁,似乎像是走流程一样,急着将我们推过来。”

  “所以,其他的‘我’在哪。”即墨缓过来一点力气,问。

  “你还真是……”那个人拿着骨笔,轻轻敲击着那块无字碑,有些不耐烦。“总是在意料之外,但真的让我厌烦。”

  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果然,总想着自我牺牲的,不是神,更为自私的,才是神。”一个穿着彩衣,带着非人非兽的青铜面具走了出来,一副古巫的装扮,他与那个人将即墨和阎曈夹在中间,藻井透下来的光被蜧蛇遮住了一半,将两个人光暗分割了开来。

  “你们果然还是没有得到教训,这一次,又是觊觎哪个神的尸体?还是……要弑神呢?”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伸出手,掐住了那个巫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下了死力气。

  巫的面具慢慢从红,变成了黑色。“长生这种事,只有你们神仙有,这本来就不公平。”

  即墨搭在阎曈的肩膀上的手,偷偷用了一些力气,脚尖碰了碰他。阎曈了然地低头看向地面,光影交错,他们两个的影子,却像是阴阳鱼的眼睛一般落在地上。

  “时间是水,但是漩涡最平静的,永远是风暴眼。”即墨笑着跟阎曈耳语,小虎牙露出来。“记得,趁机杀掉所有人,这里可是九曲黄河阵,谁都是凡人,他们用的一切,都是障眼法,愚蠢的像是古彩戏法……我来了。”

  即墨说着踏上阎曈的肘窝窜上他的肩膀,而后一跃,拽住蜧蛇抡圆了就往下冲,蜧蛇自带的云雨瞬间就将空间内的一切扫了个干净,而后将另一只手猛地差劲心口,本就残存的一点心脏地经络被他抓破,沾了血的手在蛇头开始写下了阎曈看不懂的文字,但另外两个僵持的人发觉了,那是水书,立刻想要过来阻拦,但瞬间蜧蛇被即墨拽着首尾相连,以血所书的符文也一笔成型,蛇悬在半空将其他一切彻底隔开,风暴随着衔尾蛇的转动猛地卷了来,只留下了即墨和阎曈在风暴的中心。

  “神会被剥夺,成为凡人。但是神兽可不会。”即墨摸了摸蜧蛇,像是在摸一条狗,而后身体就砸了下去。

  阎曈立刻将栽倒的即墨接住,低头一看即墨的瞳孔有一只都散了。

  即墨死死拽住阎曈的领子,另只手将血迹抹上了阎曈的眼睛。“别信看到的。”

  随后,即墨利落地从阎曈身上翻身起来,只是落地时轻微踉跄了一下,被他立刻稳住。“我支撑不了多久……速战速决。”

  云雾掺杂的风暴中,时不时会甩过半虚的影子冲进他们的身体当中,阎曈莫名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有什么被替换了,但是说不清。

  “快点!如果你不想我们被后面已经洗过脑的我们顶替的话!!”即墨说着,抽出随身的匕首,就将风暴中露出一个脑袋的郑元书的脸划烂,里面露出黑色的虚无,散在地上,像是某种极为肮脏的液体。

  阎曈回过神,就抽出备用的手术刀,开始像即墨一样,划烂每个被风暴卷过来的熟悉的脸,脑子里却不断想到之前他们躲到轿子附近,却在靠近祠堂是,被他们侵入的身体,像是某一部分被替代掉了,而刚刚自己又有了同样的感觉,那么这样下去,自己还会是自己吗,自己不断被自己取代一部分……经典的忒修斯悖论,与时间循环纠葛在一起,螺旋着往不知名的方向去,就像曾经那个轮回梯一样。

  但他身后的即墨却在将刀要插到江识的时候,犹豫了,他不像是被替换掉了某些部分的后来者,反而带着一种恐慌,就像是每次江识闯了祸之后躲来他这里的表情一样,在他顿住的瞬间,“江识”猛地朝他冲过来张开了嘴巴,一双手自嘴巴那里撕裂了江识,那是刚刚那两个人的手,即墨朝着一边躲去,但左侧的脖颈被划出了巨大的豁口,他跌坐在地上,被砸了一身的血肉,热乎乎的,而江识的半边脸砸进他怀里,即墨脑子空白地看着只剩半边脸还眨动了几下的眼睛,和每一次江识逗他后,做的暗示动作,然后,瞳孔散了。瞬间即墨就感觉到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死死攥住,即墨忍住汹涌而上的恶心而后快速用手盖住了那只眼睛,但是刚刚的场景,像是烙铁一样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江识……”

  “你果然有弱点。”巫声音从风暴外面传过来,像是塞壬的歌声,蛊惑人心。“你断不了,哈哈哈哈,你成不了神!”

  风暴再也没有带来其他人,只有一地江识的残尸,阎曈回身将即墨扯了起来,打掉他死死捂着的江识的半个脑袋,而后按住他脖颈的伤口,里面没有血,是空的,像是没有血的肉拼成的一个人,即墨看着阎曈。

  “……别怕我”即墨的声音极小。

  阎曈扯开自己的T恤将即墨脖颈和心口的伤口包好。“小鬼,冷静,仔细想想,别被牵着鼻子走。”

  即墨将染着血的手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蹭,而后撩起衣服下摆,将脸上的血渍擦了个干净,擦完,他宕机的脑子才缓缓恢复了运作,他刻意避免了去看那一地的血肉,却在撑地起身时,摸到了地上的碎裂痕迹,原本太极的光影打在地上让他们看不清,现在才发现原本的一个圆,成了三个同心圆,而太极阴阳鱼的波纹又将他们分成了六个部分。

  三界六道,他们却身在地狱,而阴阳鱼的眼睛,将他们的影子钉在人间。风声鹤唳,长吟不止,即墨和阎曈抬头向上看,蜧蛇形成的圈上,一张木刻的女神像缓缓探出来,巨大的面孔,在小小的圈上只露出一个硕大的半阖的眼睛,明明是个死物,却有着六道深浅不一的印痕,似乎暗示着什么,随着木像越来越往下压,蜧蛇慢慢变成了石头,被压得碎裂,掉了下来,然后就看见木像逐渐逼近,这时候,即墨和阎曈才发现,那个木像的每一个纹路的缝隙,都有着不一样的尸骨,飞鸟、走兽、怪物、灵骨、骷髅架……

  周围的风暴散了,神像却悬停在他们头顶三寸处,这时候,有粗重的呼吸声响在他们耳侧,他们观察四周,郑元书架着江谨,褚庭扶着徐若,初七顶着初一……所有人身上都有伤,他们神情有些陌生地盯着中间两个人,一步一步,走进他们,将他们围在中间,即墨和阎曈背靠背看着他们,再抬头,神像不见了,周围一片黑暗,争执的巫与神也不见了踪影。

  这些最亲近的人,用一种最无法言明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责备、不敢置信,还有惧怕和恐慌,即墨有一瞬间的恍惚,面前的这些面孔,就像当初把他逼进祠堂的族人,阎曈的耳朵动了动,这些人并不是没有说话,而是声音都哑在了喉咙里,仿佛有什么如鲠在喉。

  他们中间隔着江识的一地碎肉,即墨有些慌张,有些胆怯地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本来就已经没有血渍的手。

  “你为什么杀了江识,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郑元书蹲下来,一块血肉一块血肉的捡回来,渐渐地近乎疯狂地往自己怀里抱,但是太多了、太碎了,捡了这块丢了那块,最后他跪在地上,不断地往怀里划拉,但仍旧找不回全部,眼泪大滴大滴掉在地上,将血迹冲成了淡粉色。

  “那不是真的,对吗。”江谨压着汹涌的心绪,他盯着即墨,又看阎曈,抖着声音问。“说呀!你们两个说话啊!”

  “初五呢。”初一他们也走上来。“她也……没了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即墨小声争辩。

  但其他人神情闻言却更加失望,甚至有些人的表情变成了排斥还有仇恨。

  “为什么不是你,你死不了,却有那么多人为你死了!!”郑元书死死抱着那些血肉站了起来,狠狠推了即墨一下。“世家的老人都死了,现在我最好的朋友!我自己选的家人!就只有江识了,你又不会死,你为什么没能救他!!”

  “对、对不起……”

  阎曈也怔住了,其他人看着即墨和郑元书的冲突越来越激烈,连忙隔开了他们。即墨脖颈上、胸口的临时绷带被扯开,巨大的、惨白的豁口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即墨抓住衣襟,捂住自己的脖颈,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随后垂下了头,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泄了气,他摔坐在地上,之前强行压制下去的、看见江识尸体的恶心感重新充斥了他的喉咙,他终于明白那两个人的笑声,视觉错位与光影形成的他们的“眼见为实”。

  那些带着斗笠还有举着伞的族人,在他眼中彻底和眼前人重叠在了一起。为了那些欺负了他,要求他牺牲心血,要求他永远不要出祠堂,要求他魂飞魄散的人……每一个月自己都那么痛苦,在满月夜在全族人半身的攻讦里苦熬着,净化着,却从来没得到他们的善待。

  “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当初在太阴殿江识为什么要拦住你!”

  即墨放开了捂住自己的手,随意任其他人打量自己破败不堪的身体,转过了身,站了起来,郑元书他们错落地站在六道里,他们的身体像是被慢慢操控一般,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朝着即墨逼近,阎曈挡在即墨面前,却被即墨死死拉住,拽着他转过身,抬起了他的手让他指着自己。

  “小鬼头,你仔细听他们的话!不是他们的声音!”

  “我知道。我看到了,他们嘴里都有那些奇怪的草。”即墨看着那两个人。“关键的不是那些声音,而是威胁……他们从来没想过放我离开,但是你们,我要让你们离开。”

  即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不会再有后来人了。”即墨忽然想不懂自己究竟来这里干什么,循环往复,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六道轮回就在身边,人皮下面,是人是鬼,是神是佛,是妖是畜生,一念之间,即墨朝着上方神像头顶看过去,那两个人站在黑暗里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老阎王,带他们出去吧,找到有流苏的那把伞,蛉蜻她会留一点退路,每一次都会,虽然可能这次,不是留给我的。”

  “小鬼头!”

  阎曈追了几步,想要扯住即墨,但是即墨回头就将一把沾了自己血的草塞进了阎曈嘴里。

  “走吧。”

  阎曈再动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在追上去,而是变成了和其他人一样,抬着手指着那个高台,他们变成了他们以为最不会变成的人。

  路过地上江识的半边脸时,眼睛里有一颗血泪流了出来,即墨顿了顿脚步,抬起手将它藏进了江谨怀里的警官证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