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器灵书>第75章 75.九曲黄河Ⅴ

  即墨和阎曈慢慢走到祠堂门口,那个被马尾绣裹挟出的怀着孕的女人,微微颤动着,马尾绣随着它的颤抖,如弦奏似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一个人在说话一般。如黑雾一般的东西扯着它,嘤嘤的呜咽闷闷地传了出来。

  即墨和阎曈身后另一个时间段的他们,慢慢溶解进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两个人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别的东西,蛰萤和那个男人分别站在那个祠堂的门口,扬起手在地上撒了一把铜钱,铜钱叮叮咚咚地落在地上,分布错落,但是却慢慢生出血红色的脉络交织着,绘出一个巨大的太阳金乌的图腾。

  他们缓慢地单膝跪了下去,手缓缓掐诀,手臂随诀微动,最后双手在身后结印。祠堂里,一个棺材自水池当中漂浮出来,尾端冲着门口,那个棺材很奇怪,看起来像是一个四足长方形箱式木棺,但是棺外壁满绘纹样,却是他们曾见过的水族特有的干栏式石棺的石雕花纹,盖板和两侧板的纹样图腾给人感觉狰狞又慈悲,边角里勾勒着大小相同、排列有序、深浅一致、距离相等的圆圈,然后绘两条相距2厘米的直线将圆圈联结起来,形成规整的菱形格,其内填绘各种云纹,盖板上的菱形格内填绘卷草纹;两侧板菱形格内填绘花卉、蔓草、花瓶和树枝、树叶纹等,两端的挡板正中各刻画出一个大圆圈,其两侧用之前他们在木桩幻境那里见过的不知名的植物点缀,花纹皆是棕红、橘红、红、绿、黄、蓝、黑色描绘花纹。

  木棺所施彩绘线条流畅,画技娴熟,色彩鲜艳庄重。里面,应到是个很尊贵的人,可当棺材慢慢在门口的阳光里散成一堆灰烬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具没有面孔的木头人,还是一个木头女人。她缓缓抬起被巨大衣袖盖住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的眼睛位置猛地撞了下去,两个黑黝黝的洞,看不见尽头。

  即墨和她对视着,却莫名从那漆黑的眼窝里看见了滔天的大火,那股子灼烧的痛感,仿佛让他瞬间回到了积夜河底,回到了被那些怨恨和恶意日夜贯穿灼伤的时刻。银色的轿子再次出现在祠堂门口,有水自轿子里缓缓溢出,蛰萤和那个男人伸手,扶住那个木头人,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在进入轿子的瞬间,木头人成了即墨,而那副棺材成了阎曈,轿子的一端系着一个埙,转瞬就被一只手拿了起来,三个人、一个轿子再次走进了执伞的人群中,直到,即墨和阎曈冲进了轿子……

  这段突兀的记忆缓慢消散,而那个女人的模样和他们眼前被马尾绣包裹的身形重叠了起来,等阎曈反应过来的时候,即墨已经走进祠堂站在了马尾绣前,手距离那个身形的肚子,就差了一点点。

  阎曈立刻冲过去想要拦下他,刚跨进祠堂,地面一下子像是一块悬空的地毯一样,无法承重似的软了下去,阎曈的手不自觉往周围抓去,头不自觉地后仰,结果就看到即墨一只手撕开了马尾绣,在其裹着的那个头颅和木头架子组成的人体,抱着头就转过身朝他扑过来,完全不顾及困在木头骷髅架子里的小栀丁。小栀丁眼睛里出现了怨毒的神色,但被破裂的马尾绣瞬间将她重新包裹了起来,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

  即墨死死抱着那颗头。

  “抓住我。”

  即墨平静的声音和他颤抖的身子象是两个极端,当他落入阎曈怀里的时候,阎曈出于保护幼崽一般地本能,捂住了他的眼睛,上面的祠堂的一切被他们自己的脸堵住,他们全部都往下望,上面的光亮被那些脑袋层层叠叠地挡住,这些前赴后继的、他们自己的脑袋逐渐被挤得变形,眼珠子凸出来,最后嘣落,血肉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似乎是想要将他们活埋。

  铁链像蛇一样缓缓自下面伸出,一碰到他们就将他们死死捆往下拖,失重的感觉还没缓解,两个人就像是被拖进了粘稠的水里,完全无法呼吸,然后就没了意识。

  等即墨再次幽幽转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回到了殿中的戒室中,整个身体伏在高低杆上,手腕被铁链绑在两端翘起的鸟饰上,头完全抬不起来,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块地方。耳边传来很多声音,庞杂又熟悉。

  “少祭司,少祭,死。”是蛉蜻的声音,但是却苍老了许多。“少时祭祀,而死,虽然是孩童,可谁让你就是这种身份呢……”

  即墨眼前的区域被一片阴影笼罩,熟悉的一双脚慢慢走进,巫的黑袍与傩戏面具落在地上,露出的双脚从光滑白嫩变得粗糙斑驳,显现出的垂地的衣摆上植物画着一只凶兽,豹眼怒视,龇牙咧嘴,犬齿突出,血口洞开,咬住一柄匕首,好似能吞掉一切灾祸和妖魔鬼怪。这是吞口,吞口之后,是阴阳鱼的太极底图,这是只有族长才可以穿戴的图纹。

  原来,蛉蜻就是族长蝉姝的半身。即墨从来没有在这一刻一般如此讨厌自己的聪颖,当初教导自己吞噬蜧蛇,不过是让自己更加容易被控制,还有每次月圆时侯的血药、每次让自己留在祠堂的言语、每次帮自己度过生死攸关时刻的那些事……原来都是精细的谋求算计。他心底某些隐秘的温暖忽然就被打破了。阎曈被吊在藻井上,被蛇死死缠住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即墨在下面,看着他头顶的灰色雾气慢慢变成了黑色与红色交缠,绝望和杀意纠缠的颜色。

  “生即是罪孽。”楼氏老人的声音从族长身后传来。“我们是,可他……”

  “我们没得选择。”蝉姝拿出来一支人骨头做成的笔。“来。”

  那支笔自蝉姝手上漂浮起来,慢慢到了即墨的身前,死死朝着他的心口扎了下去,那是自即墨出生时,就被取掉的,他心口的肋骨,那根骨笔自即墨心口划下,一点一点,像是要在即墨身上写下什么字来。

  阎曈见状心焦起来,不自觉地剧烈挣扎,却被蜧蛇越缠越紧,下面即墨嗓子发出尖锐的呼喊,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那疼痛撕心裂肺,打破了他承受的极限。阎曈的手终于挣扎出了一点缝隙,他将手术刀从袖口抽出来,狠狠扎进蜧蛇的皮肉里,蜧蛇一抖,阎曈就从藻井上掉了下去,他快速转身背部着地就地一滚,而后冲向即墨死死地抓住了那只骨笔。

  而后一只手,也帮着阎曈抓住了那根笔,阎曈侧过头,发现居然是初五。阎曈顺势一个膝击折断长杆,抽掉,将即墨抱住。

  “没用的挣扎,徒劳无功,”蝉姝叹息地看着他们,而后转向阎曈。“只会让他承受更读懂而痛苦,你会害死他的……”

  阎曈抓住即墨的手更紧了,他环视四周,其他的巫走上前来。

  “不要看他们。”即墨伸手,心里莫名有一个念头让他去制止别人去看,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捂住阎曈的眼睛,却没力气。“你会后悔。”

  巫的傩戏面具一个个落在地上,江识的脸从红色的头盖巾里若隐若现,然后被江家那些死在太阴殿的人的面孔吞噬了下去,最后那个面孔成了一团恶心的肉,但是死死拽住他的还是江识的手。但另一侧的巫伸出手来,一点一点将江识的手掰了下去,换上了自己的手。

  那是郑元书,他跟江识完全不一样,他像是完全吞噬了其他人一般支配着这具身体,他看着即墨,没有任何表情。周围的其他的巫夜慢慢浮现出各自的面孔,都是他们最熟悉的人……还有一个他们见过的早就死亡的脸,有着阎曈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名字——01。

  阎曈果然揽住即墨的手见了那人的脸不由得一紧,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那个称呼01的工作人员的声音,随即,01也发出了同样的语音语调,阎曈脑海忽然产生了一个让他不可置信的想法,他闭目思索,再睁开眼的时候,01脸已经被另一张脸所吞噬,那是曾经通缉的杀人犯早就已经执行了枪决,阎曈忽然明白了即墨的意图。

  他们看向了握住那支骨笔初五,此时却完全看不清他的脸,明明能看见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却无法再脑海里形成一张脸的印象。

  地上的面具又缓慢回到那些人脸上,逼着他们退回道黑暗当中,周围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徒留了一地即墨刚刚流出的血,还有一个空的牌位。

  那个人拿着那支骨笔,走到两个人跟前,眼神却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是要成神,还是被牺牲,你有属于自己的答案了吗。”

  “墨墨救我!”江识的声音传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你……”郑元书的声音紧随其后,但被裴映叶尖锐的叫嚷打断。

  “怪物就该去死!你不是我的孩子!只是借我肚子爬出来的怪物!怪物!!”

  “听话,和我守着祠堂才是你的宿命……”蛉蜻的声音也不紧不慢地传来。

  还有尹水水“墨墨,你为什么不救我,水下面好冷。”

  他曾庇佑过的族人。“为了我们全族,求你献祭给神吧!”

  “我们养育了你十余年!求你再次庇佑我们吧!”

  “少祭司!”

  “墨墨!”

  ……

  那支骨笔再一次往前递了递,即墨看着那支骨笔还有牌位。

  “可我,不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