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怎么知道你在哪，除了你一身人味，像落入狼群的羊羔一样显眼外。”
晏容殊在沈秋黎惊奇和戒备掺杂的眼神里，手指一旋拿出一把小刀，在手心里划了一刀。暗红色血过了好几秒才慢慢从伤口处渗出来。
沈秋黎眼神围着晏容殊身上绕了好几圈，也没看出他到底从哪里掏出刀来的。已经脱离科学范畴，所以当鬼都这么随心所欲了吗？
沈秋黎眼神麻木，他已经逐渐接受世界观崩裂，世界上有鬼的设定。
这会子，晏容殊已经竖起两指，嘴唇启合，轻声念了句什么。手心上的血珠突然凝结晃动，竟然化成一只血色的蝴蝶。
蝴蝶翩跹，在他手心里翻飞几下，直直往沈秋黎身边飞。
沈秋黎瞳孔微缩，看着蝴蝶在到达他身边后，停留片刻便湮灭成血雾，沉默良久。
这蝴蝶，他那会确实见过。当时他还觉得花色特别，居然是暗红色的。
原来是他的眼目，居然可以根据这个找到自己。物理攻击可能打不过他的法术攻击，他决定再谨慎一些。沈秋黎抬眼看向晏容殊。
此时晏容殊面色从容，手里拿着瓷白的茶杯把玩，左手戴着一只玉扳指，奇怪的是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像是玉碎后又强行粘黏在一起。
而晏容殊察觉到沈秋黎目光立刻冲他一笑。
“嗯……这位晏先生，看在我们的情分上，能送我回去吗？”沈秋黎也冲晏容殊笑，眨眨水润的眼睛望着他。
“当然可以。”晏容殊轻笑一声，“夫妻一场，自然有情分。况且我本无意牵连你。”
沈秋黎撇开头，避免让晏容殊看见自己略嫌弃的神情。
和世界上不存在的人结婚，他是无所谓，当个寡夫罢了。现在那人从坟墓里爬出来，站他面前，那感觉又是两样了。
晏容殊拉着他的手腕，倾身拉近两人距离，在沈秋黎还在发愣的呼吸间，已经在他身前。
沈秋黎有些不自在想要拉开距离，他一往后坐一点，晏容殊也跟着进一步。
“晏先生是想干什么？”沈秋黎死皱眉头，满脸写着劝你别得寸进尺出尔反尔不知好歹。
“我见你脚踝那受伤了，想帮你先治好伤再送你走的。”晏容殊半蹲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珠在灯光下晶亮剔透，眼神真挚还带着担忧。
“你的伤口是被望墟阴气所伤，如果不治疗，带回现实会更严重的。”
沈秋黎轻咳了一下，默默把脚踝往晏容殊那边伸，“那就麻烦晏先生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戒心比较重。”
晏容殊先是冲他笑笑，眉眼低垂，手指轻轻在脚踝红肿处拂过，一团黑黑的雾气就从他手指间溢出，分散成丝丝缕缕从他掌心逃走。
他抬眼看那雾气，眉眼凌厉，手朝那边一招，接着五指慢慢聚拢合紧。逃走的雾气僵在半空，随着他手指动作消散，还伴随着像是骨骼碎裂的咔嚓咔嚓声。
沈秋黎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看黑雾消散，看他手指碾碎雾气，晏容殊盯着雾气眉目冰冷，嘴角却还挂着浅淡的笑意。
眼见黑雾消散，此刻他眉眼间的冰冷一下子融化，起身对沈秋黎轻松说道，“好了，秋黎。这伤带到现实，只会留有一些痛觉和红痕了。你只要修养几天就会完全好的。”
沈秋黎动动脚，还有些痛觉，但好像真没之前那种腐朽沉重感。
“现在该送我的夫人……啊夫君回去了。”晏容殊向沈秋黎眨眨眼，看沈秋黎用眼刀横了他一眼，又笑眯眯改口，“毕竟相识一场，好久没有人陪我了。何必用这么疏远的称呼叫彼此呢？”
他一来就省掉姓，叫秋黎，这还算疏远的称呼吗？沈秋黎暗自吐槽，但有求于他，面上还是客气笑笑，“我还是比较认生，那我现在叫你容殊，你还是叫我秋黎行吗？”
晏容殊嘴角上扬角度大了点，“好啊，秋黎。”
“秋黎，”他低声叫了一下，字尾轻扬，同时那双看起来风流却温柔的桃花眼看着沈秋黎，眼波流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准备好回去了吗？”
晏容殊手心上的血痕依旧，挽手在空气中写画着什么。他划过的地方一点点浮现出金色的符咒，散发柔和暗金色光芒。
沈秋黎任由他拉着，晏容殊手冰冰凉凉的，在夏天的炎热天气，是个很好的凉手宝。
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沈秋黎惊异于他居然这么好说话，难道真是个纯正好人？
金色的符咒像是火种，把这里阴凉的空气点燃，渐渐烧出一个世界裂缝一样的口子。
沈秋黎能从那个口子里看见他的房间，已经燃烧殆尽，结着厚厚烛泪的蜡烛，空荡荡硬邦邦的床架子，旁边红漆棺木以及……里面躺着无知无觉的自己。
“这是我？”沈秋黎指着里面躺在棺木里的自己，“怎么会有两个我？”
“这里是望墟，活生生的人进这里，要么以魂魄形式进入，要么身上三把火全熄由厉鬼引路才能进来。”
晏容殊声音轻轻的，像是很虚弱，他勾起一抹笑，看向沈秋黎，“秋黎，去吧。穿过那，你就可以回去了。你本来就不该在这里的。”
沈秋黎虽仍有些疑心真假，但看出了他的虚弱，目前只能冒险信他一回。
沈秋黎抿抿嘴，低声说道，“谢谢你。”
“快去吧，我撑不了多久。”晏容殊望着他，眼里像是蕴藏万千星辰，此刻正温温柔柔地照亮着沈秋黎。“其实很想看看百年后的人间，秋黎你代替我去看看吧。”
他缓缓松开拉住沈秋黎的手，又用刀将手心那道血痕拉长，血腥味加重，暗红色血珠滴答滴答顺着掌心往下坠，染红了地板。
沈秋黎忽然有些歉意，往那道世界裂缝走了几步，转头看向晏容殊。
晏容殊神色有些动容，张嘴欲言。
却见沈秋黎冲他一挥手，“晏容殊，你是个好鬼，来日给你烧七八百根香。”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跑进裂缝里。
晏容殊嘴角上扬，慢慢凝成一抹苦涩的笑意。
沈秋黎跌进裂缝里，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吸力。最后一眼，是晏容殊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发白的嘴唇。
暗红色的血珠滴答滴答往下坠，他琥珀色的眼睛却直直望着沈秋黎，眸色深沉。他还是笑着站得笔直，嘴唇张张合合，但声音好像离沈秋黎越来越远，他听不清他的话。
沈秋黎看口型，他说的是“再见，秋……”一个黎字还没有发音，他就好像克制不住一样，嘴边溢出一抹暗红的血，打断了他的话。
他开始咳嗽，用手捂住嘴，但还是有一抹抹暗红色从指缝流出。他用另一只手对沈秋黎摇摇手，捂着嘴背过身去。
“容殊！”沈秋黎眼瞳一缩，伸手抓向晏容殊，来不及说什么，忽然一阵强烈眩晕袭来，让他失去了意识。
世界裂缝合拢后，晏容殊才掏出手帕，细致地把咳出的血一一抹干净。
转手把手里的手帕焚尽，晏容殊坐回沙发，随后唤了一声。
“金芷。”
一道纤细苗条的女子出现在晏容殊面前。随后又进来一个，那男鬼不高，却穿着喜庆的红袍子，头上一支大红花，两坨大腮红，红嘴唇。俨然是迷晕沈秋黎那个鬼。
“晏大人晚上好啊。”男鬼笑嘻嘻朝晏容殊作揖，“夫人怎么就走了。”
“叫陆子恬和刘岭自领六鞭吧。”晏容殊没理会他，用手撑着下巴看向女子，“金芷，顺便把这个刘安也带过去，给他一鞭热闹热闹。”
男鬼瞪大眼睛，“大人，我还在祝贺你新婚快乐呢！怎么就要挨鞭法了？我可和那两人不同，我没欺负夫人啊！您再想想！”
晏容殊琥珀色眼睛落在男鬼身上，男鬼做出求饶的神态，晏容殊轻轻地笑了，“好啊，刘安，我再多想想。”
“没有及时到那接夫人，得挨一鞭。叫你不要吓着他的前提下把他带过来，你直接把他迷晕，也得挨一鞭。来见我却没有卸妆，还是这幅妆容，有碍观瞻，得挨一鞭。”晏容殊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每说一件事就伸一根手指。
最后冲刘安摇摇四根手指，笑了笑，“这样算，刘安，你得挨四鞭呢。”
“不过，今日新婚，看在夫人面上，给你折半吧？”晏容殊笑眯眯压下两根手指，“那就两鞭吧。”
刘安哭丧着脸点头，早知道不多嘴。鞭刑杀伤力不算最大，但就是非常痛。那鞭子直接抽打在魂魄上，那是鞭鞭凌厉带风。五鞭以上，都得修养几个月。
“不过我可以让你将功补过，现在你去保护夫人，但不要让夫人发现。”晏容殊话锋一转，“怎样，你答应吗？”
刘安当然求之不得，当即头点得跟捣蒜一样。
“跟着这个，去找夫人吧。”晏容殊手一转，一只血色蝴蝶飞出，“有什么消息记得传给我。记住，夫人很重要，绝对不能死。要是办不好的话……”
晏容殊嘴角一挑，眼睛微眯，“那等你的可不止鞭刑咯。”
刘安忙不迭应声，“我保证，夫人绝对毫发无损！！”
晏容殊顿了顿，没反驳。
等刘安走后，金芷才开口，“大人，你本来就没想罚刘安吧。”
“是啊，不过刘安平时不怎么着调，得吓吓他。”晏容殊转动手中玉扳指，“毕竟沈秋黎很重要，是我离开这里的筹码，但别的东西我又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