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和尚有个小哑巴>第22章

  无深破开房门后,看见的就是萧竹那一抹笑容,以及窗外向着萧竹直直冲来的一道天雷。

  天雷要击中萧竹就在那一刹,可他与萧竹距离不近,他根本没法将他带回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脑中有个声音从方才就一直在喊——“救他”。

  可他到底没能冲到萧竹身旁,砸开的大门之后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屏障挡住了溢出的天雷,除了萧竹,它没有触碰到他以外的人。

  为何天雷只针对他一人落下?

  无深想不出答案,也无心去想,他看到雷光中的人抬起头,仿佛在冷静地接受惩罚,待他在雷光里跪下、倒下,像是确定他死在了雷光之中,天雷才肯罢休,才肯消失。

  天雷消失了,无深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就是如此——他看到萧竹周身冒着些许淡淡白光,与方才发白的天雷颜色有些相似。

  萧竹本就老旧的衣衫被雷劈成了破烂,四周围的桌椅床榻等不是剩个脚就是剩条木棍,有些地方还冒出了火花。出奇的是,萧竹的身体没有因此变得血肉模糊,缠着头发的发带被毁掉了,长发落得满地都是,却不见有被烧焦的痕迹。

  面前那道看不见的屏障消失不见了,无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似乎无法接受萧竹被天雷带走了性命。他什么都没做,上天为何对他降下天雷?

  他又不死心,停下脚步在远处唤了声“萧竹”。

  “尸体”遽然起身,无深呼吸一滞,惊愕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背上。

  破烂不堪的衣物在他动身时滑落,黑发有一半挂在肩上,另一半往前滑落,没挡住另外一边雪白的肩膀和后背,从无深的位置看去,还能看见裸露在外的一双腿。

  “我的亲娘啊!被雷劈的那人坐起来了!”门外忽然有人大喊,围观的人也跟着发出几声惊呼。

  无深登时回神,怒目转身,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人怒斥:“滚!”

  随后他施动五行木术,让那些破碎的木板凝聚,堵住了破开的门和窗,不叫任何人看到房内情况。

  明明都是男子,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让外人看见萧竹如今的模样。

  替他避了外人目光,他才慢慢走到萧竹身旁,从袖里乾坤拿出一件衣服,披在已经身无衣物的萧竹身上,盖住那些不可走露的部位,才颤抖着嗓音开口:“我以为,你会死......”

  “活着呢。”萧竹笑着说,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身上白光随着动作消散,他面上笑容温和:“还是有头发好看。”

  无深没有接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萧竹跟从前不太一样了......从前萧竹笑起来,有这样温柔亲人的吗?他说的这句话,在醒来之后也说过,可当时又此刻那么轻松吗?

  怎么他承受这样一场天雷浩劫后,还比进房之前,还要精神了呢?

  他不接话萧竹也没说什么,他十分自然地扶着无深的手臂起身,走到那堆被破坏的行囊前翻找,翻找片刻,拉出一根绳子,是没了下半身的钱袋。

  “糟了。”萧竹放下绳子,把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糟糕的事从他口中说出却是那么风轻云淡,“天雷把我银子都融了,没银子买衣服了。”

  无深站到他身边,说:“我能给你买。”

  “可是,客栈毁坏成这模样,得赔不少银子吧?”萧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苦恼,嘟囔道:“该让天道赔的。”

  “什么天道?”

  萧竹看着破钱袋的眼睛一下转到无深身上,脸上苦恼已经不见,突然道:“你身上银子应该不多,赔光了银子,我们要走很久才能到碧云天啊。而且没有银子,你一个凡人之躯,应该很快会饿死的。”

  无深眉头轻蹙,一时不懂萧竹所言何意,他所说的都不是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嘴唇刚动,萧竹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捡起一条还能用的破布把头发简单绑好,对他说:“我们去买衣服吧。”

  看他自己也没把刚刚的话放心上,无深打消了想提问的心思,点头后解除了堵住门窗的法术,与他一同走出房间。

  才到一楼,门外来了几天,他们人不多,却是气势汹汹。

  无深怕是方才天雷动静太大引来的人,下意识把萧竹挡在自己身后,生怕他们发现萧竹是半妖的身份。

  走入店内的是天心门的人,来者不是小辈,看他们白头发长胡子的模样,大约是长老、门主之类的人。

  除此之外,他们身旁还跟了一个女子——是沉月。

  无深一言不发,他身后萧竹却是像嗓子恢复后忍不住说话,探出脑袋朗声发问:“不是说天心门弟子不得与梅花相见?怎么还走得这样近呢?”

  鉴于周围人多,怕引起恐慌,萧竹特意只说了“梅花”二字。

  沉月主动向前一步,说:“方才见天雷降世,又感觉到内丹破碎,我不放心,特托门主带我来看看。”

  “看完了感觉如何?”萧竹错开无深,悠悠然走到沉月面前,与她平视。

  无深没站太近,五步之外,有什么意外他都能及时应付。

  一边有人同沉月身旁的老者说:“他不是吃了梅花妖的内丹,为何身上没有妖气?相反,好似还有些......仙气?”

  老者没有说话,只上下打量着萧竹。

  萧竹冷下目光与老者相视,低声问:“为何这么看我呢?”

  压迫感直直压上心头,老者连忙收回视线,抱拳向他道歉,那道压迫感才消失不见。

  “内丹破碎,你可有......”沉月紧张地走向萧竹,刚想上手查看一番他有无受伤,手刚伸出,手指似乎像触碰到烈火,烫得她急忙收回手,嘴唇颤抖不已,只喃喃着,喊了一声萧竹的名字。

  萧竹的回应只有一个笑容,沉月呼吸停滞,双手交叠抬到额前,拇指贴着额头,就要向前礼拜。

  萧竹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一个小动作便让她站直,交叠的手也被他放下,出口的一声“呀”听不出半点惊诧,周围人只听到他说:“母亲头疼吗?怎么站不稳,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

  沉月愣愣站稳,看着他挂着笑容的脸,呆呆地点头,“是,是......”

  “回去之前,还有一个事。”萧竹却没把人放走,接着道:“我把客栈给弄坏了,身上银子又都被融了,可不可以请母亲帮帮忙?这钱是我借的,待我事做完了,就还。”

  “不必还!”沉月慌忙摇摇手,好似想起自己身上其实没几个银子,赶忙抓住身旁的门主,喊道:“门主,江湖救急!”

  “我为何......”

  “我在天心门规规矩矩待了十几年,十几年我从未求过您任何事,只此一件!”

  门主恨恨叹了口气,“行,帮!”

  “多谢啦。”萧竹向门主拱手做礼,脸上尽是春风得意的笑容,谢过后转身一挥手就喊无深一起走。

  “等等!”沉月叫住他,面上露出几分忧愁,“萧竹......”

  萧竹把笑容收了收,朝她闭上眼睛,睁开时就扭过了头,外面乌云尽散,已是晴空万里,他抬脚走出客栈,背着手左顾右看,好似在观赏如今人间是何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天道果然给他赔钱了。

  跟在身后的无深一言不发,他看到了所有。

  萧竹方才的动作像是摇头,而得到了答案的沉月脸上滑下泪珠,那双眼睛里的后悔与悲伤,痛心疾首。

  他不懂沉月为何这般,不愿认回萧竹,不是她的决定?现在这是,反悔了?

  无深不解,总觉得这是不该问的事,萧竹走得快,他只能匆匆跟上。

  ***

  天雷吓人,围观的人并不太多,再加上有天心门的门主及长老下来收尾,小镇内并没有被事情的主角吸引注意,再听上这些仙长的几句发言,他们一致表示明了——原来是有天心门弟子飞升,所以引来天雷,将那人带上了天,不在客栈内了。

  其实修仙界中已经有几百年没人成功飞升了,但底下凡人哪里知道,他们平日在说书先生那儿听故事听得多,还以为每隔那么一两百年就会飞升几个。

  而今天恰好就让他们见着,天心门的门主又亲自下山同他们说了这回事,那一个个的只觉得自己这地方好、灵气盛,这事之后或许会变成话本故事让人口口相传,但绝对掀不起浪来。

  事情还未完全平息,不少人都跑到那家小小的客栈围观去了,萧竹和无深就在这个情况下离开了人群。

  他俩随意找了家卖衣服的铺子,店里几乎没人,只有店家站在门口,他媳妇说没人看店不行,硬是把他留在了店里,自己跑去凑热闹了。

  怕无深银子不够,他就挑了两件,一套现在穿,一套换洗用,料子质地不太柔软,但没有麻布那么粗糙。颜色都往浅的挑,好似就算弄脏也无所谓,身上那件是鸭卵青的,放到无深袖里的是鱼肚白的,还买了一根便宜的木簪子挽发用。

  这身打扮和从前截然不同,从前萧竹有啥穿啥,衣服特地挑耐脏的深色,乍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到大在家干粗活的孩子,若他肤色黑些,就是在地里干活多了的孩子。

  如今这身虽然料子与样式一般,他却穿出了翩翩公子的气质,还没有半点装模作样的感觉,似乎他本身就是这样的。

  若无深这几月来没有与他同行、不知他的身世,在看到他穿着的一瞬,恐怕会立即相信他本就是如此。

  他是那个同行者,他知道萧竹本来是怎么样的,可不明白为何一场天雷后,萧竹变得不像萧竹。

  那些破烂的衣服萧竹没有丢,他把烂衣服叠的整齐,和无深提起要到天心门下那片梅林去,无深答应了,想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到了梅林,萧竹没有就此停步,而是往梅林深处去。

  梅林深处的梅树比外面要多,这里的梅树没有人刻意修剪,枝丫生得杂乱,盘根错节,若到了开花的季节,那此处就是一片迷乱人眼的花海。

  “到底要去哪?”无深跟了萧竹许久,终于摁耐不住,问道。

  前面的人停住脚步,仰头看了看四周,“这里也可以了。”

  只见他抽出那把有些生锈的剑,像拿着铲子一样,开始在面前的空地上旁挖起土来,看那样式,是不挖出一个大坑来都不罢休。

  “你在做什么?”无深走到他身边,看他如此糟蹋这把他父亲留下的佩剑,眉宇蹙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挖,“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剑!”

  “不是我父亲。”他想甩开无深的手,不料对方手劲太足,没法一下甩开,他只能松开手,让剑掉落在地,“本来想着,能瞒你多久我就瞒多久的。”

  萧竹并不看无深,食指与拇指像捏着什么东西,上下揉搓。

  “可我又不能让他无处可去,我只想到了这片梅林。”他说着,食指中指闭合,指着被他挖出来的小坑,一道白光从他指尖冒出,他手腕转动,白光也随之转动,小坑瞬间挖成,“所以我打算给他在此,立个衣冠冢。”

  他收起指尖白光,就要把那件叠好的衣服往里放。

  无深骤然动手,夺过那件衣服,情绪的外放难得一见,怒气展露在脸上,嗓音不受控的带了些吼声:“你在胡说什么?你不是好好的在这?”

  “不在了。”他转过脸来,面上的从容和冷静让无深觉得陌生,“你看到了的。”

  无深颤抖着嘴唇,抬起手看着被他抓乱的衣服,衣服下露出的指尖也跟着在颤动。

  “和尚。”

  无深蓦地抬头,虽然曾经萧竹没有用声音这么叫过他,可从前手语的比划、书写都有提及过这样一个称呼。

  明明是同一个人与他这么说,称呼一样,语气一样,他为什么要说萧竹不在了?

  “不是说六根清净,无欲无求?”对方带着一声嗤笑,乘其不备拿走了他手上的衣服,“为何会有这样反应呢?”

  无深怔愣原地,看他将萧竹的衣服放入坑里,那把剑也小心放入其中,随即又催动灵力,将土填上。

  无深深深呼吸,在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让自己冷静,在对方搬来一块大石头,放在坟头位置时,冷声道:“你在骗我,你想让我对你......”

  “骗你作甚。”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无深的话,并指在石头上雕刻起字,“你是看得最清楚的。”

  无深看清石头上的刻字后停滞了呼吸。

  “天道杀了萧竹。”

  石头上的刻字——“萧竹之墓生二月初六终七月廿二”。

  天雷落下前的那刻,是萧竹与他的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不是换主角,无论是萧竹还是宣如松、无深还是渡云,他们都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