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和尚有个小哑巴>第23章

  离开梅林前,无深将剩下的蜜饯放在了坟前,蜜饯很甜,不过一会儿就会引来蚂蚁,他在蜜饯上立了个罩子,只要他还在此地范围之中,那就没有东西可以把这份蜜饯给带走。

  从梅林回到镇子上这段时间,无深都是一言不发,不像从前那样习惯性的沉默,而是沉重压抑的,经过的路人都能看出他黑成乌云的脸色。

  到碧云天去是有些距离的,步行前去就有些不切实际,也浪费时间。

  租赁马匹归还不易,还得交上昂贵的押金,能不能回到此处来还还不知道,与其租,倒不如买。

  无深干脆就买了一匹,待不用这匹马了,再转手卖出去,也不会太亏。

  至于他们有两个人为何不买两匹......那自然是因为银子不够,无深只是明华寺的一个小和尚,就算师傅让他出门游历,能从寺中支一些银子,那也是少许,除去那些,余下的都是师傅和他自己这些年存下的。

  他们只够买一匹马,因此只能共骑一匹。

  从马夫手中接过了马绳,无深没有立刻上马,他转头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是不发一言的人,他跟在自己身后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和萧竹从前跟在他身后一样,萧竹要和他说什么,就会加快两步,拉拉他的衣袖。

  无深将眸中的情绪压了压,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宣如松。”他争抢着似的回答,看他愿意说话,脸上展露出笑容,准备对他安慰一番:“你莫要再难过了,他......”

  “宣如松,上马。”无深当机立断地打断他的话,目光移到马的身上,“坐前面,带路。”

  宣如松的笑黯淡了些,点点头,翻身上马,待无深也翻身上来,坐稳了,他便朝着记忆中碧云天的方向骑去。

  宣如松没敢往身后看无深是怎么坐的,无深因为萧竹的事伤心难过,他也不敢多问,但还是好奇——他与自己隔着有半个人了,这样能坐得稳吗?

  他讪讪开口:“你这样坐,不会掉下去吗?”

  “不会。”

  “......哦。”

  看来无深还是不想和他说话。

  宣如松识相的闭了嘴,但路上总有意外,譬如他抓着马绳却骑不好马,本来该走直线的路他愣是往左弯了半圈,又往右弯了半圈。

  他笑得有些尴尬:“萧竹没学过骑马,我上一次骑马都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这不能怪我。”

  只听无深轻叹一声,身后的人贴近了些,接过他手中的马绳,道:“我来,你指路便好。”

  “哎,好。”宣如松答得干脆,听着无恙,心跳却在对方微微贴近的动作让他稍稍加快了,后背几乎是贴着前胸,加速的心跳不过多久就会被察觉到。

  他抓着马鬃的手紧了紧,可能是把马拉得疼了,马带着抗议颠簸,被无深迅速稳住,宣如松才借此惊道:“吓我一跳。”

  无深只是垂眸瞥他一眼,说:“不要抓马鬃,他会疼。”

  买的这匹马不差,不过日行千里还是费劲......不只是费劲了,驮着两个人,走半个多时辰就不肯再走,要休息一会儿。

  树下好遮阴,马停到树下似乎就要懒起来,别的马歇息不过是站着吃吃草,它倒好,直接跪在树荫下,吃也吃只吃就近的草。

  宣如松坐在马的旁边,手里捏着一根草梗在马面前晃来晃去,快到马的最边又迅速抽走,顽皮得和个小孩儿似的。

  看马这懒样,无深生怕它吃不够,在周边摘了好些草,双手捧满了,堆放在它面前。

  草堆放下,马也不去纠结宣如松手里那根了,对着面前草堆大快朵颐。

  宣如松自讨没趣地把草梗丢在草堆里,看向坐到另一边打坐的无深,说:“买的时候没发现这是匹懒马,不胖估计是那马商没给它吃过饱饭,你还亲自给它摘草,待它被你养成了习惯,日后走一会儿就要歇息。”

  无深打坐时闭着眼,不知是没听到他说话还是不想作答,半天也没个声。

  正当宣如松转动脑瓜子,要想出一个话题来引无深说话时,无深那边才开口说:“吃饱了自然会走远些。”

  宣如松侧着脑袋看看他——没睁眼,还是不想正眼看他和他说话。

  若是以前,他应该会和自己说“你也说是没吃过饱饭,现下给它吃好了,自然会走远些”,或许不会说这么长的一句话,但语气上总会温和些......

  宣如松抱起双膝,耳朵贴在膝盖上,眼皮垂垂地看着那头的无深,仗着对方不愿意看他,眼中难过明晃晃地露出。

  “你知道萧竹走之前,在那间房里,他都想了些什么吗?”

  夏末夕阳时的风已经有些冷了,吹得还算温柔,但还是将马面前的那堆草吹散了些。

  无深因为萧竹情绪失控,自然会对关于萧竹事上心、在意些。

  于是听到宣如松的话,他就抬起了眼皮,许是太久没等到对方说话,他才扭脸看向宣如松,只是恰好,马站起身,低头去吃被风走远几步的草,无深看去,看到对方一个神似萧竹的神情,随后那张脸就被两只马腿挡住了。

  无深险些要直接站起来,就那一瞬,他还以为萧竹并未随着那道天雷而去。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语气依旧有些冷淡:“你说。”

  宣如松转回头,目视前方长着草的沙地,仿佛在思索着要从何处开始说,片刻才缓缓开口。

  “萧竹从小就跟着父亲四处漂泊,停留在不同的地方许多许多次,三岁以前他还需人照顾,那时候的父亲日日都看顾着他,可待他大些,父亲就常常将他一人留在那个暂时租赁的小茅房中,独自去附近的深山老林寻找,寻找他今日之前都没见过的母亲。”

  “父亲会留银子,萧竹算是自己将自己带大的,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孤单,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会找当地的小孩儿一起玩......可常常是玩不来的,偶尔还会被人欺负。当然也是有玩得来的,长大后有几回,机缘巧合下,他经过曾经待过的几个地方,找到了那一两个人,可人家都不记得他了,还说他乱攀关系,把他赶走。”

  “‘反正居无定所,不认得就不认得吧’,萧竹是这样想的,可想完之后又会难过。再到后来,父亲去了,他重复起父亲一直做的事,他寻到了母亲,可母亲不肯与他相认,就因为......我。”宣如松沉默一下,接着道,“因为有了我的记忆,他突然发现,从来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他好像是被人牵着线在走,这条线注定了他这一生无亲无友,而他的上一世,也就是我,与他截然不同。”

  “他有朋友。”无深骤然开口,“我,我记得他,他小时候,给我抓兔子。”

  那道真是一件趣事。

  宣如松咧嘴笑了笑,笑容淡下,又继续:“可相比而言,落差太大,两世记忆让他混乱,他分不清你到底是无深,还是渡云,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萧竹,还是宣如松。母亲不肯与他相认、他以为自己被你抛弃,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想自己的一生,又发觉自己好像是被天道遗弃,情绪崩溃下,险些自戕。”

  听到此处,无深愕然睁大眼眸,一时无言。

  “若萧竹自戕,此刻躺在梅林里的,就是这副躯体。”宣如松说,“天道察觉到他的意图,降下天雷,这副躯体无恙,而我彻底醒来。”

  “你是要告诉我,那道天雷还有要拯救萧竹的意思吗?”

  “不。”宣如松再一次侧过脸,挪了挪位置,目光从两条马腿之间穿过,看向好似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无深,“你何不想想,天道为何要这具躯体存活?”

  天边忽然传来闷闷几道雷声,无深抬头,除了披上云霞的天空,再没有别的。

  这是天道的警告。

  无深明了后当即转头,正好看见挪了位置的宣如松正带着微笑看着他。

  “不让说,那就不说吧。”宣如松撇撇嘴唇,回到正题:“萧竹离去,我也难过。我是想说,若萧竹在此,他应该很不愿意看到,你一点儿也不愿意搭理我的场景......他心里是这样想的——‘若我不再是萧竹,是宣如松,我应该可以得到很多从前得不到的东西’。”

  “譬如,来自父亲、母亲的关怀,还有一些些的爱。”宣如松忽然打起哈哈,“你这一世是和尚,要断情绝爱的,我也没将这玩意寄托到你身上,你大可不必担心。就像你说的那样,就算有遗憾,都是上一世的事了,那这事我就该找个别人了。”

  无深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拍落沾到衣服上的草,绕过马,在宣如松身旁坐下,方才拍干净的衣裳,又沾了干草。

  “对不住。”这句道歉简短,可语气中能听出来,是诚心诚意的,下面的话诚意也不少,“我并不是有意要将气撒到你身上,我只是一时没法接受,萧竹离去的这个消息。像方才说的,我是将他当作朋友的,朋友离去,突然变作另外一个人,我是,不知所措。”

  “仅仅是朋友吗?”宣如松的神色有些认真,像是在试探他。

  无深轻轻拧眉看着他,“我是和尚......”

  “我逗你的呢。”宣如松忙打断他的话,面上笑意斐然,“你还真让我给逗着了。”

  无深偷偷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松下后,又愕然自己为何会如释重负的感觉。

  宣如松的劝解很有效,俩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起码在谈话后的寂静中,他们还能好好坐在原地一起吹吹风,看看云。

  “天快要黑了。”宣如松看着天空说,“我们该让这匹懒马动起来了,得在天黑前找个地方住下。”

  无深说:“若它不愿走,就近露营也成。”

  “我可不要。”宣如松已经起身去解开了拴在树干上的马绳,一个翻身就上了马背,故意道:“宣如松可是从小娇惯大的,他从前可没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地睡过觉。再者,萧竹这一世都没这么被人捧着,我捧着点他怎么了。快上马!”

  把萧竹都搬出来了,无深还能有什么话讲,他跟随着上马,接过马绳,顺着宣如松指的方向,拉起马绳,打在马屁/股上,骏马长啸一声,朝着马上的人操控的方向奔去,马蹄踏过沙土,卷起阵阵尘埃。

  “我方才听你说,父母亲的关怀?可萧竹的父亲萧书客已故,沉月不肯相认,你从何处争取这些?”无深驾着马,也能扯出力气来问。

  “此事,说来话长!”宣如松倒是有些喘,马背上不喊着说话就不好把话说全,他一边腹诽着萧竹锻炼太少,一边继续喊:“找到玄武你便知晓了。先找住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