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重纠葛,化解得格外干净利落。

  至于宋昭斐的下场,拏离也只简单过问了一番。就在蔺含章犹豫着要不要把他从阴阳蛛腹中提出来,再由师兄亲自审问时。拏离只是思索道:

  “到时就说他是殒身洞天中了,无翳那边我自会应对。”

  听他提这两个字,蔺含章有些泛酸:

  “那梅师叔问起来,你也不怕么?”

  “我怕他?”拏离失笑,“他怕我还差不多。”

  这话说得倒有些亲昵了,眼见蔺含章一抿唇,他又补充道:

  “我如今晋阶化神,位份比他只高不低。梅丛凝心性不强,要说怕,大概更多是着急上火吧。”

  见那小心眼的爱侣转了笑颜,他才继续说:

  “世人总说女人事多,依我看,男子才是善妒得很。要争要抢的地方多了,只不过不摆到台面上来而已。”

  “师兄是在说梅师叔,还是在提点师弟我呢?”

  “皆不是,我只说些道理。”

  拏离揉了揉凑到自己面前的那颗头,笑道:

  “人无完人,哪能没有缺陷。但人的弱点是容不得放纵的,否则就如蚁穴溃堤。虽不该背后妄议他人,我今日却想同你说清楚——我与梅丛凝之间是清白的,但我的确有愧于他;若非我抢占了他得道君亲传的机会,往后种种遗憾,也许都不必发生。

  无论这是否那剧情安排,我作为亲历者,都不该置身度外,你说是么?”

  “师兄心中有抉择,我怎好干预……若冥冥之中真有上天编排,你以为这命运是好是坏?”

  “好又如何,坏又如何。如果这都是编排,无论我如何评判,不也是其中的一环。”

  “那若是没有呢?”

  “那我便觉得……你猜呢?”

  “我如何猜得到。”

  蔺含章挑了挑眉毛,靠得近了,五官愈显得英挺。诸如此类表情,总是让那张俊美得出奇的脸蛋再添几分倜傥。

  “我如何,才能猜到你的心?”

  “我心里其实无趣得很。”

  拏离在他耳边低声说:

  “长夜安谧,路途遥远。坎坷而来,也不知这一生是好是坏。不过真要说命运,能与你相遇,我觉得幸运极了。”

  他说完,手指轻轻抚上蔺含章双唇:

  “不必多说,我明白你心意。以往总是你讨我开心,今日,也让我令你熨帖一回吧。”

  蔺含章识趣地闭了嘴。事实证明,拏离不仅精于剑道,在体贴人方面的天分也十分卓尔不凡。

  如果时间能停滞于此,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结局了。就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隔日,袁绍最后一次面见了他们。

  失去孩子的痛苦没有使他变得憔悴,反而是令这个垂死之人,焕发出某种异样的生机。他开门见山:

  “不知阁下考量如何了。留下,凡人的念力也可使二位登临仙位;若是离开……就请二位不要再回来。”

  拏离与蔺含章对视一眼,开口道:

  “我们不会留下,但也不会立即离开。”

  从这天起,他们以星斗为标,沿着亢固一直向北。二人有得是时间,即使不用那缩地成寸的法子,也有信心把整片大陆走完。

  一路游行,白日便赏析风光,看云雾从山中涌泄,寒泉自山谷勃发。时而从高处俯瞰,记录下地形与山脉走势。

  手中还有一本《经星辩》,是从亢固城中抄录。他们夜晚一同观星分辨,借着四下无人,也腻着玩闹。时而也只闲谈,或是拏离打些猎物,再由蔺含章烹制了分食。

  这片大陆与歙南大小相似,也有各种地势汇集。他们走过层峦叠嶂、也走过万里黄沙;攀登苍莽雪山,也造访幽静湖泊。

  期间感受到极金的存在,便记录于地图上。只有将此物交给凡人后,他们才可放心离开。

  如此过了一年,二人终于到达大陆边缘。

  海风吹拂,白浪拍岸。不知名的鸟儿在礁石上盘旋高呼,和海浪声声应和,听来悠远和谐。松软的沙滩,也给人带来十分新奇的感受。不同于沙漠的干燥炎热,此处清净凉爽,令人身心舒畅。

  蓝如青金石一般的海面,望去无边无际,与天空浑做一团。而这静谧的海岸上,居然还停着一架只余龙骨的大船。无数鸟类在其中穿梭,俨然是个小世界。

  拏离褪去鞋袜,在被水浸湿的白沙上行走。他脚步极轻,留下的印记也浅。往往等不及海水冲刷,就淡得仿若消失。

  “或许,我们存在的整个世界,也是黑暗中的航船一艘。”

  他突发感悟,蔺含章思索一番,点头称是。此处远离人烟,他便想分海一观。拏离却拉住他道:

  “你分开海水,其中若正好有鱼类,岂不遭殃。”

  说罢,他便褪去衣衫,只着一件轻薄小衣,拉着蔺含章向下潜去。

  海底又是一番盛景。幽蓝的海底几乎和天空一般明澈,剔透海水中,不时有颜色艳丽的鱼群,掠过二人身边。又有身形透明的巨大菌类,与他们伴游。

  这海底也是如山川一般的走势,有不少嶙峋怪石和潋滟珊瑚。拏离本想捡几个稀奇贝壳,翻开却都有生物寄居。最后折了两枝珊瑚,一枝递了蔺含章,一枝收进自己袖中。

  蔺含章收到他的馈赠,满是喜不自胜的模样。又觉得该害羞些,一时扭捏了起来。他见海底有一极大的砗磲,便顺手捞来,取了其中宝珠给拏离。

  二人拿着宝物欣赏一番,都觉得日后若不回藏剑,造个水宫居住也是极好的。拏离还想往深潜去,歙南州海外便是外域——光是交界一带的袈裟悬海,就诞生了玉霄子这般妖邪。真正的外域,更是天魔丛生,寻常修士不能到访。

  而建木似乎不存在禁制一说,这也激起了拏离的好奇。二人寻到一处海沟,向下潜去。随着海水颜色愈发幽深,那些华彩宝物不再出现,所见生物也长得奇特。再往下至千丈处,真炁便开始消散,周身也威压重了几分。

  难道说,这海底也有极金存在?又往下潜了数丈,只见海床上许多怪奇植物,形似肉虫,却有触手;或如布料,在黑暗中招展飘摇,看似十分危险。其中鱼类,更是龇牙咧嘴,不大美观。

  再往下,恐怕就真没有真炁可支撑二人前行了。拏离也不愿冒险,这才带着师弟浮上了水面。

  缓慢上升时,他放开神识远观。只见海底巨大山脉,居然形似一躺卧人形。传音向蔺含章说时,却又见不到了。

  蔺含章听了半耳朵,怕他心存失望,便安慰道:

  “或许是古神显灵,有缘让师兄遇见。”

  二人出了水面,天色已渐晚。海面反影夕阳,潋潋华彩,交替变换。远处天空如火烧般,通体光滑的大鱼从海面跃起,投下奇幻的阴影,又是一派奇景。

  师兄弟趁明月初上,扬起一艘游船,相依偎着朝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