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月乌当先迈步。
跪拜的信众像看着一个傻子, 有好心人提醒他:“不让进的,得先捐钱,然后跪上三天, 晚上抽人才能进。”
像没听着似的, 纸月乌继续朝大门走,药郎跟在他后面, 优哉游哉。
“这两个不会是来找事儿的吧?”
“没事, 有护卫拦着。”
“呵,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子, 这么没规矩, 看装束打扮,像是城里的。”
“今天他们得踢着铁板喽,以为极乐教是普通的山野小教?等领略了教主神威,怕不是得磕头求饶了!”
嘈嘈杂杂的语声中, 门口一个白袍护卫拦住了他,道:“这位信徒, 请回去跪好,我们极乐教只有晚上才开放觐见名额。你可以先扫一下这个码, 关注我们极乐教公众号,及时收到教内活动消息, 现在每天还能领优惠券, 参与积分收集。”
纸月乌一脸懵:“嗯?”这个世界有手机???
护卫见状, 语气冷了下来:“你不是vip信徒?没有领过教主的神之造物——爪机?”
他看这两人大摇大摆, 那么自信, 还以为是尊贵的vip信徒。
也是, vip信徒怎么会不知道晚上开放的规矩?他真是脑子进水。护卫一时间懊恼异常, 举起剑威胁道:“退后。别逼我动武。”
纸月乌一脚把他踢飞了去。
大门重重地合上, 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有人强闯极乐教啦!”
“现在怎么办?他们就这么进去了?”
“他们要对教主不利,我们得保护教主!!”
“冲!”
这个字一出,大家左右看看,那种镌刻在基因里看热闹的本性熊熊燃烧,一窝蜂地朝大门涌了过去。
仗着人多,当先的人想也不想地把门推开,‘噗’地一声,一具尸体贴着脸倒了下来,头与脖子错开,血喷了他一身。
“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尖叫着向后仰去,后面的人被他踩到,乱成一团,一个眼尖地看到了那尸体的形貌,‘啪’地给了他一巴掌,“别嚎了,这不是人!”
“不...不是人?”
听到这话,众人冷静了些,抖着眼皮去瞧,发现尸体形容古怪,长着獠牙和角,在阳光下皮肤‘滋滋’作响,眨眼功夫便消散成灰。
再一瞧地上,竟有许多搬开的石板,露出黑黢黢的地洞,每个地洞旁都躺着一具古怪尸体,手里握着尖锐的凶器,这时也渐渐被阳光焚灭了。
有脑子转得快的,立刻意识到,这些怕阳光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鬼,极乐教潜藏着这么多的鬼...那教主...
卧槽,细思极恐。
而刚才那两个漂亮男子,这才进去多久啊,一点儿响声都没听到,这些鬼就死了个干净!乖乖,竟是比鬼还吓人。
思索明白的精明人悄悄退去,傻逼、忠诚教徒和好热闹的还在往里冲,当然,其中不乏有几个想浑水摸鱼的,看能不能从极乐教里顺点儿摆件古玩之类的。
众人一路走,一路心惊肉跳。
满地都是鬼死后化成的厚厚的灰。大宅院里极其安静,他们来的路上也没听见一声惨呼,这些鬼到底是怎么死的?
直到主宅,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往半开的门里望,他们才终于见到了人影儿。一群瘫在地上的教徒,还有不少美丽的女子。
两方一会和,才得知教主原本正在为大家赐福,送他们去往极乐,结果,突然钻出了两个贼人,一个拿着刀,一个执着剑,直往教主杀去,半句废话也没有。
但,教主不愧是教主,面对这来势汹汹的杀招,只是笑了一笑,然后一按某个机关,便连人带椅子地掉进地底了,那两人也跟着进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闻言,众人连忙跑到帷幕后,果然,教主神座没了,地上只剩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喊了几嗓子,半天才返上来一些回声。
“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还想下去不成?”
“这教主在下面,我们作为忠实教众,是不是应该...”
“你要下去?”
“不不不,我是说教主神通广大,肯定在下面游鱼得水,我们下去了,不是添乱吗?”
“而且,教主好像是鬼哦...”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默契地四散开来,快狠准地搬起了屋中的摆设。
...
地洞里,竟然有风。
纸月乌扶着洞壁,淡色的眸子所见一片漆黑。
他放出神识,却被一层稀薄的混沌之气吞噬。
又是混沌黑雾。
五感皆失,落下来又与药郎失散,但纸月乌仍然不显慌乱。
他找到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坐下,稍作歇息,同时整理一些线索。
童磨拥有这个世界不存在的‘手机’,又有‘混沌黑雾’,几乎可以想象,提供者必是气运公司。
是针对他来的?还是本就有长期合作关系?尚未可知。
但这只鬼给他的感觉...
纸月乌皱起了眉。
当他与药郎掀开轻薄的帷幕,看到那位虽然笑得一脸慈悲,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情的教主时,他竟然会觉得...心痛?
纸月乌扯开自己的领口,烦闷地呼出一口气。
不对...不是心情,是这些混沌雾气,更浓郁了...
他倒是可以进灵宫内躲一会儿,但这么做没什么意义,反而耽误时间。纸月乌想了想,反手一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一缕鲜血的味道随风送出。
他的血充盈灵气,对鬼怪来说是绝无仅有的大补之物,希望这个法子,能将童磨引来。
将刀子插在一旁,纸月乌盘膝而坐,等。
一声轻笑在他耳畔响起。
浑身难以自控地颤了一下,他拔出刀子,向后一甩,轻巧的衣袍翻动声,几簇水晶般的冰凌从地里‘唰’地冒出,束缚住他的小腿。
冰里似乎带着麻痹神经的毒,被划破的皮肤瞬间失去了知觉,纸月乌不为所动,操纵刀光,也不防守,朝着声音来处飞划而去,完全是以攻止攻的打法。
黑暗处传来一声闷哼,童磨似乎也没赚到便宜,他一翻手腕,浓郁的黑雾震荡开来,朝着纸月乌扑去,刀光疾闪,但这能切割万物的刀法,在混沌面前也处于下风,往往震散了一部分,又层出不迭地涌上来。
纸月乌急促地低喘几声,目光在黑暗中更显凌厉,他立指捏诀,打算放出自己的魔相,斩断这些恼人的黑雾。
然而这时,童磨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的头发仿佛血泼的颜色,一双琉璃般七彩的眸子,如一对儿上好的宝石,流转光辉。
他躬下腰,秀美的脸庞带着些许甜腻腻的假笑,抬手要去勾纸月乌的下巴,白光一闪,被一片刀光立时斩断了五指。
虽然不知道这鬼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自己跑了出来,但机不可失,纸月乌双指朝他指去,千刀万刃,齐齐待发。
童磨抚摸着滴答鲜血的手指,站起身,做作地叹一口气,道:“...月哥哥,你真的要杀我?”
刀光骤停。
这时,刀尖离童磨的鼻尖只差毫寸。
而在纸月乌怔住的一瞬间,童磨一个闪身,来到了他的身前,风被挤压到两侧,距离被拉近到近无可近,仿佛两人正在相拥一般。
和童磨那张娃娃脸截然相反的强健手臂,从后面揽住了纸月乌,五指深深抠进了他的脊背。
纸月乌一声闷哼,颈线拉长如天鹅,童磨的眼中闪过欲色,像一只美丽的豹,将利齿嵌进他的锁骨,滚烫的鲜血含进嘴里。
童磨的唇角勾起,没有感情的恶鬼,在这一刻,竟然感受到了颠倒神魂般的快乐。
他抱着纸月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这美丽的青年折碎,纸月乌痛哼一声,手指抓住童磨的肩膀,蜷缩起来,童磨的笑容更大了些,带着些许嘲讽的兴味,道:“不动手?我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话,你便为此要送命吗?”
纸月乌没有说话,他紧闭着眼,一手揪紧童磨的衣服,将他拉得更近了些。
他的手势、表情连呼吸都透着绝望的意味,让人不忍拒绝。
童磨低下了头,恶质地笑了,薄薄的唇在纸月乌耳畔呢喃:“我骗你的啊。”
纸月乌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一口咬住童磨的肩,仇恨地咬下血与肉来。
童磨显然很享受这种互相伤害,乖顺得低下头,仿佛觉得很有意思。
然而就在两人额头相接的一刻,童磨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然后滚向了一边。
纸月乌抬起眼,看到了一双冰冷刺骨的眼。
药郎收剑入鞘,一脚踢碎了童磨的头,让他最后一句话没能出口。
“你不抵抗?”
他的声音低哑得可怕,近乎嘶哑,怒意充斥,让纸月乌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盛怒时,反而如此冰冷刺骨。
然而,他转念一想,你谁?管我?
纸月乌也起了怒意。
可眼中水光未尽,那怒意就显得有些虚弱。
药郎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伸手去拉他,纸月乌打开了他的手,转而想去摸索童磨的头,他想用神识最后再确认一下。
那个称呼,除了当年的故人,还有谁会知道呢?就算童磨不是那个人,也一定有线索。
气氛几乎凝固,药郎看着纸月乌向破碎的头颅爬去,在深渊之下,死寂如井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未尝没有存了用这具名为‘童磨’的恶相,试探纸月乌的心思。
如果心心念念记挂的故人,已经变成了吃人无数的恶鬼,不复当初,那他还会如此追寻,如此惦念吗?
如果他接受不了,干脆断个干净,也无需坚持如此苦楚的追寻。
但纸月乌给了答案:他会。
他可以放下百年来‘再一次’的动心,可以抛弃善恶,不顾是非,甚至送掉性命,只要是那个人,他便可以丢掉所有的底线。
固执得让人想要咒骂和唾弃。
药郎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失去法相,理智有余,情绪片面,尚不完整的他,对这份跨越百年的情谊,竟卑劣地想要去试探、考验,仿佛高高在上,用被世人所伤,冰冷封锁的心,去恶意揣测纸月乌的追寻。
月光色的头发垂在地面,他跪在了纸月乌身后。
气机解除,露出一张精致至极,美艳至极的青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