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月乌捧起童磨的头颅, 神识探了一会儿,失望地丢了去。

  怒意翻腾,他想找药郎算账。

  纵使这个人给他微妙的感觉, 但和实实在在的线索还是没法比。

  任何人妨碍他找故人魂魄, 都该死。

  纸月乌一脸萧杀,捂着锁骨边的伤口起身, 刀子已经握在手里。

  然而, 一回头, 却看到了一缕月光般的灰色。

  纸月乌怔住了。

  那灰色在黑雾掩映下, 其实只是一闪而过。

  短短几秒, 却像是过了百年那般漫长。

  纸月乌突然疯了似的,跌撞着滑跪过去,膝盖磕破,他却没有顾上, 从下往上微微扬起头,去看那灰发下的面庞。

  心脏剧烈地震动, 像是无法喘息一样闷疼,纸月乌的手停在离药郎几寸远的地方, 仿佛碰上去就会碎了,清冷的声音摇摇欲坠, 道:“...是不是你...是你吗?青...世子?”

  药郎慢慢道:“...是。”

  纸月乌整个人抖成一团。

  冷淡、骄傲、清冷、漠然, 在这一刻, 尽数崩塌。

  眸子合上, 水光顺着脸颊滑落。

  药郎望着他。

  冷冽成石, 已有百年的心也跟着烧了起来。

  被爱的感觉如此鲜明炽热。

  解开混度气息的遮掩后, 他的身上、衣襟散发出波若花的香气, 和纸月乌伤口的血气交缠在一起, 融合成一种残酷而暧昧的氛围。

  洞中又湿又冷,黑暗时不时阻隔两人的视线,只有彼此的温度互相感知,催促着靠近、交织、取暖。

  以药郎如今的体貌,叫纸月乌月哥哥似乎有些不合适了,但他还是低哑着唤了一声,像是安慰。

  然后伸出手,将瑟瑟发抖的少年拢在怀里。

  嘴唇找到纸月乌颈边的伤口,吻了上去,皮肤渐渐愈合,直至光滑一片。

  但纸月乌根本没注意疼痛的减轻,也可能是心痛已经大过了其他部位的疼痛,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眼睛也不知道落在何处,他的颈子向后仰着,药郎的灰发蹭过他的肌肤,痒痒的。

  心脏终于超过了它的负荷,难以控制的激动之下,纸月乌露出了魔相,那是为挚友惨死而诞生的魔相——长发更加苍白,肌肤蔓上赭石色,金纹描绘出纹路,有种华丽妖异的美。

  纸月乌却觉得这幅样貌丑陋无比,偏过了头,仿佛这样就不会给药郎看见,药郎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执起他的脸,低声道:“很美。”

  他抚摸着纸月乌脸上的金纹,逗他:“小金。”

  “...没大没小。”纸月乌喑哑地说了半句,却发现他的青世子,已经不是青葱少年,已是长成玉树般高挑修长的男人了。

  “你怎么会...”他还想再问,喉头哽住,竟失声了。

  原来人在极致的激动下,是发不出声音的。

  药郎似乎也说不出很长的句子,喉结滚动,最后只能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亲他。

  像是少年时的旖旎,顺着额头、鼻梁,一直停在嘴唇,柔柔地辗转。

  一个思念、干净的吻。

  两个人都用尽了克制,才不至于洪水出闸,弄出更多的血来。

  表达思念,从来不仅仅是温柔的倾诉、滚烫的泪水。

  当然也想撕咬低吼和拆吃入腹,像野兽一样,用暴烈的手法确认对方的存在,发泄潜藏在心中的孤寂、痛苦和长久的忍耐。

  但出于对彼此的爱护,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谨慎和隐忍。

  似青似蓝的衣袖一拂,药郎将美丽的少年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纸月乌信赖地揽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坠落进青与蓝的碧波。脸颊紧贴着他的心跳,手指陷进柔软的衣褶,鼻尖浮动着波若花的香气...他疲惫满足地不想醒来。

  弥漫的黑雾,随着药郎的脚步,不甘地退却。

  这是一个在混沌中也未曾被消磨殆尽的人,不...神。

  逐渐看到了日光,药郎将少年揽得更紧了些,将他的脸庞转向自己的胸膛,低下头,避免纸月乌被光线刺眼。

  待纸月乌迷迷蒙蒙地睁开眼,一片漫山红叶,流金遍野,撞进眼帘。

  深秋已至,万物的生命蓬发出最后的热烈,挥洒最灿美的颜色。

  晴空湛蓝如洗,湖水也清澈见底。一群雪白的水鸟屈伸着优美的脖颈,在水中姿态优雅,闲庭信步。

  红枫漏出的光影下,两人的头发衣襟,洒落斑斑碎金,笼上了一层金红交织的暖光。

  纸月乌依旧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心空落落地,落不到实处,千言万语堵在唇后,不知开口从何说起。

  他想问:你是如何复活的?这些年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为什么要掩饰身份?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你还记得曾经过往吗?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你还...喜欢着我吗?王妃和母亲呢?她们还活着吗?

  每一个问题,他都想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可太多的急迫压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深深的疲倦。

  像跑了一场漫长的长跑,到了终点,已经无心顾及时间、名次、对手,只想跌在温暖的地面,永远不再起来。

  竭力地撑着眼皮,他想睡又不敢睡,怕这个人再消失不见。少年时的离别何等惨烈,让他目睹了一场挚友横死的盛宴,从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真正地快活过。

  百年过去,两人竟依旧默契自生。药郎一眼便读懂了他的心意,低哑道:“睡吧,我不会再走了。”

  “...真的?”

  “嗯。”药郎狭长的眸子含着温柔而坚决的光:“这百年来,辛苦你了。”

  “...你发誓。”

  “我发誓。”

  “...我还是怕。”

  “不怕了。”药郎拆下一根紫色的衣绳,绑住了两人的手腕,垂下眼眸,道:“再也,不分开了。”

  说完,他又覆下了身。

  细细碎碎地咬下去,纸月乌清冷的声音破碎了,带着哭腔:“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低叹一声,药郎认真地保证道:“不论世子青,还是如今的药郎,乃至自我分离的所有法相,都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纸月乌,你是我在深渊中犹存的希望,护持我保持清明的锚点。我对世人绝望,对自身厌弃,因此堕入深渊,释放了修炼的法相,放他们自由。而自身化作石像,吸引死去的魂灵,乃至成了罪恶的帮凶,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直没有死去,但现在我终于明白,因为你。纵使众生叛我,可还有一根线,紧紧地牵挂着我,不让我最终沉堕,以致湮灭。”

  他说的话,一大半纸月乌都听不懂,但仿佛是非常在意他,看重他的意思。

  其实自见到药郎的真貌——一个活脱脱成年的、青年模样的世子,纸月乌是有些忐忑的。这样的世子青,比少年时成熟了太多、稳重了太多、也美丽高大了太多,让他隐隐有些失落,仿佛自己不再被需要了,不再是月哥哥了。

  但现在,他放心了。

  纸月乌拽了拽两人手上的绳子,在缤纷灿烂的秋光中安然入睡。

  水面波光粼粼。

  美艳而优雅的青年,跌坐岸边,接过一片风送来的红叶,轻轻盖在怀中少年的额头。

  他天青的衣角沾着露水,仿佛被打湿的岸芷汀兰。

  这是百年后两人相遇的第一个秋天,万籁俱寂,岁月静好。

  ...

  神鬼不知、昏天暗地地睡了一个下午,像要将百年追逐的疲惫一齐睡个够本,直到傍晚,纸月乌才悠悠醒来。

  然后,他发现,药郎竟然就这样抱着他,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下午...

  纸月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怎么不叫我起来?腿麻了吧?”

  药郎的身体动了动,微笑道:“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毕竟化为石像矗立了百年。

  纸月乌走到小溪边,掬起水洗了把脸,又将灵气导入药郎的腿,想帮他恢复,谁知灵气刚一入体,药郎体内浩瀚的灵气便反哺回来,流经纸月乌全身,冲击得他微微呻//吟。

  浑身热流涌动,纸月乌神清气爽,神智归来。

  他抓住药郎的手腕,要他将一切说个清楚。

  药郎叹一声,道:“从何说起呢?”

  讲自己的故事,总是有些难为情,他温和道:“我现在法相不全,很多信息也是缺失的,但我可以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其实...我不是青世子,或者说,青世子只是我的一个轮回身份,而这轮回的根源,却不记得了...”

  药郎,真身是一只金翅鸟。他的记忆,始于轮回,始于一个誓愿:斩尽妖魔,不杀一人,愿背负世间苍生,渡无边苦海。

  当然,即便是斩魔,也要符合‘形、真、理’的准则,如此,退魔剑才可出鞘,出鞘必杀。

  至于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发下誓愿,为什么要不断轮回...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如果在一个世界功德圆满或者死亡,便自动轮回下一个世界,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第一世,便是修仙世界。

  金翅鸟生来便以妖魔为食,数年间,他杀了无数妖魔,也救下了无数人,但那些被他救下的修士,贪婪于他一身光华灿烂的羽毛,往往回去后召来同伴,转而掉头来对付他。

  他们设下陷阱,打着乱七八糟的旗号,全然不顾救命之情,因为,在世人眼里,畜生就是畜生,对人有恩也是被吃的命。

  药郎在违背誓愿中犹豫,直想向这些人痛快地反击一场,但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警告他,不能违背。

  一旦违背,会有非常糟糕的下场。

  而且,他自己也愿意践行这个誓愿,劝自己能忍则忍,大不了一死转世轮回。

  于是,在逃不脱的情况下,药郎只能束手就擒。

  他被捉到一处以‘纸’为姓的仙门世家,被当做献礼,送给了家主夫人。

  家主夫人彼时正怀着胎,看着这美丽可怜的鸟儿,不禁心生怜悯,没有将他当作上好的安胎灵药,更没有拔上几根金羽为自己、为胎儿求个护身符,而是细致地为鸟儿疗伤,喂食,伤口一好,便放了他。

  抓来金翅鸟的修士们,对家主夫人这一行为表示不忿,暗地里向家主进谗言,说夫人糟蹋了大家的一片心意。

  那金翅鸟,从羽毛到皮肉处处是宝,就算她自己不想要,也得为肚子里的小家主着想啊,就算不为小家主想想,也应该转而送给家主补身啊,结果,这败家娘们,就这么给放了!

  家主不由对纸夫人更为嫌恶。

  待纸夫人生下了一个毫无资质的孩子后,这份嫌恶达到了顶点,家主无法忍受,便将夫人休了出去。

  纸夫人抱着孩子流浪时,全然不知,自己头顶,跟着一只金翅鸟。

  福缘庇佑她,躲过了不怀好意的贼人,避免了许多意外的麻烦。但到底一个弱女子独木难支,还是做出了把孩子送出去的决定。

  于是,她襁褓放在另一家仙门前,很顺利地玉y 偃u树被仙门弟子抱了进去。

  见状,药郎觉得也挺好,拍了拍翅膀,打算进去最后确认一下。

  结果,那弟子竟然将襁褓送进了...厨房。

  厨房的角落里,堆着满满的人的尸骨,看那尺寸,竟还未长成。

  屠夫在案板上重重一剁,一眼便看清了这婴儿的资质,嫌弃道:“什么垃圾,黑虎长老练那邪功,需要资质上好的孩子,这小东西连灵根都没有,没有半点益处!”

  弟子陪笑道:“这不是白捡来的...”

  “算了算了,扔一边儿去,晚上正好兄弟们下酒!”

  “那...那我写上‘厨余垃圾,不便回收’,别等会儿和给长老用的搞混了。”

  听了这段对话,药郎简直惊呆了,这...就是人!

  有人之形,无人之真,更无做人之理。

  比畜生还要残忍。

  顾不得违背誓愿,他怒气冲天,趁屠夫不注意,一爪子勾在屠夫颈后,抓晕了他。

  匆忙之下,药郎第一次尝试化形,勉强照着刚才的弟子,化出一个不怎么样的人形,连羽毛都没有化干净,抱起襁褓就向外走。

  襁褓里的小孩,眉眼漂亮,全然不知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用乌溜溜、水当当的眸子看他,小嘴里吐了个泡泡,笑了。

  这可爱天真的笑容,让他怔了一怔。

  好不容易躲躲藏藏才出了仙门,看纸夫人还在,他吁了口气,赶紧将襁褓放了回去,再不离开,他就要恢复真身了。

  纸夫人眼巴巴地看着孩子又给抱了出来,襁褓上又贴着那么一张侮辱人的字条,大怒,抱着孩子扭头就走了。

  呸,你们不稀罕我孩子,我也不稀罕给你们!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药郎摇了摇鸟头,甩了甩汗,以己身金羽和血,点燃不灭之火,正落在仙门的飞檐上,将这脏地方烧个干净。

  点了这一场火,他变得十分虚弱,但回想起那孩子的笑颜,仍有些放心不下,心想好鸟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跟上去瞧瞧。

  这第二次,纸夫人很有眼光地将孩子放到一家名声颇好的富户门前。

  药郎照例飞进富户探看,这家人对孩子温柔细致,果然不错。

  然而,三天不到,这家的小小姐便心生醋意,拎着孩子要把他扔进后园的观景湖。全因父母对她说,你要是没有弟弟乖,就把你丢进湖里。

  药郎:...

  这次化形,更熟练了些,他化作一名青衣侍从,温和而坚决地拦住小小姐的路,道:“小姐既然讨厌这孩子,也请别置他于死地,放到后门外,说不定有愿意的人收养。”

  小小姐本就有点儿心虚,便气冲冲地依言照做了。

  两次下来,药郎不禁有些生疑,这小小的孩子,面临的死劫也太多了些。

  于是他去求问此界的天道宠儿,一位对他还算关照的长辈。

  那长辈道:“这很简单,这个孩子是天厌之人,据说是深渊诞生出的邪恶灵魂。本来,根本没有世界愿意让他托生的,不知怎地降生此界,天道冥冥之中就会针对于他,势必清除了这个威胁才好。嗐,就是个小插曲,别管了,你还是正经除你的妖魔,积攒功德,好好地轮回渡劫吧。”

  药郎却低哑道:“他不过是个出生不久,一张白纸似的稚儿,怎么能因为莫须有的出身,百般针对于他。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猪狗不如的人还活着,我不明白天道这种不公平的做法。”

  长辈笑了:“坏人多的是,但不会威胁天道啊,天厌之人可不同了,要是让他长成,不但会夺取此界气运功德灵气,还不受天道辖制,不受因果束缚,这可比猪狗不如的坏人要可恶多了,怎么,你想救他?只是萍水相逢、见过几面的孩子,至于吗?”

  药郎沉默半晌,道:“既然我知道了,便得救。不光是为了那孩子,更多是为我的道心,如果我见死不救,任由他因为还没发生的事被针对、被误解地死去,那我以后的修行,还有何意义?”

  长辈叹了一声:“你要干涉,恐怕,你也会死。”

  药郎沉默了更久,握紧了手中由誓愿化作的退魔剑。

  斩尽妖魔,不杀一人的背后,实际上隐藏着对善恶规矩的维护。但只要历经世间之事,就会知道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

  好人可能会做坏事,坏人也可能是被误解的好人,妖魔中也有良善,人类中却多有披着人皮,实际恶毒下作,不如妖魔的败类。

  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践行的誓愿之路必定一路坎坷,甚至是一条注定失败的道路,所以,他更期盼自己能无愧于心。

  长辈看他这样坚决,于是道:“罢了罢了,我也跟你走一遭吧,天道替换就在不久之后,但我还有一劫未应,说不定就应在你这件事上。”

  药郎有些犹豫:“未免麻烦您...”

  长辈摆了摆手,道:“应了劫,我便可以抛却肉身,去取代那个腐朽的老东西了,只不过,你我二人还得重找肉身,封闭部分记忆,收敛气息,以免被那个老东西发现。”

  药郎点点头。

  长辈考察一番,选中了青狮王府病死的王妃作为肉身,又将药郎投进夭折的小世子体内,这王妃本是青狮王伪装人类,不得不接受的指婚。青狮王对这人类女子毫无兴趣,也就当个摆设,一直冷落着她。因而王妃郁郁而终。

  长辈附身后,倒是乐得清闲自在。像模像样地养着封闭记忆的儿子药郎,又出去‘碰瓷’,收留了纸月乌母子。

  金翅鸟与天道宠儿的护佑,使天道一直没有发现纸月乌的所在。

  就这样,几人仿佛真正的一家人,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

  逐渐地,长辈对两小只动了真感情,又因为对阿梧(纸夫人)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于是拿出了自己的珍藏秘法‘万千法相’,传给了两小只。

  可惜,纸月乌学得马马虎虎,也就是开悟之后,才化出一个魔相。

  而药郎却天资聪慧,分离出多个法相,关键时可以抵命。

  听到这里,纸月乌突然想起青世子混乱的那段时间,想起了那本破破烂烂的秘籍上,画着无数人影的画,再然后,他脸色一黑,道:“你的法相,莫非散落在各个世界?”

  药郎手指在膝上轻点两下,低哑中带着笑意:“哦?小乌想起了什么?”

  小乌...

  纸月乌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继续。”

  药郎体贴地没有多谈这个社死的问题,虽然都是他的马甲,但他心里也不由泛上淡淡的醋意,大智慧法相是他最狡诈的一面,不过小乌最后还是没有被蛊惑,选择了他不是吗?

  再后来,天道还是发现了他们做的好事。

  因为不能直接出手干涉,而是要用‘合理的意外’降下劫数,于是天道与气运公司合作了。

  这点,是药郎后来通过复盘发现的。

  具体的合作方式他不知道,但结果就是,他的金翅鸟之身暴露,长辈也被误以为是金翅鸟,在龙口下横死,也算是应了劫,可惜连累了纸夫人。

  纸夫人为了救他那个长辈,拼死抵了一记,神魂俱裂。

  “我娘,我娘现在怎么样了?”纸月乌颤声道。

  “...被长辈带回去温养了,放心罢。”药郎道。

  纸月乌长长呼出一口气,双眼微微有些失神。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纸月乌会突然开悟,直接掠夺了那个世界天道的灵气和气运,成为了厨圣。

  他的暴发,可以说是大大重创了气运公司,毕竟他们最开始的打算,就是夺取天厌之人,将他培养成气运公司的利器。

  而腐朽的天道竟然不顾长远的安危,愿意同他们合作,只为了弄死纸月乌。

  幸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纸月乌夺取天道的力量,直接让长辈有机可乘,化为新的天道,取而代之。

  药郎在散完金羽,留给这个世界的世界之子后,也开启了下一世的轮回。

  以卖药装束的药师相作为本相,他要去医治每个世界的病变,令正义永存,邪魔败退。

  后来,在每个世界死去后,他都会这样散开金羽,给世界的支柱们添一份力。

  他离开了纸月乌,虽然不舍,但未曾想过,未来的自己,会与这个自己护佑长成的少年,发生那么多的羁绊。

  他以为,少年时的暧昧情谊很容易就被时光覆盖,也就只有他会偶尔思念,纸月乌这个真正的少年,肯定不久就会忘记他,遇到新的、优秀的、更好的人,而不是惦念他一个漂泊的异客。

  他还以为,纸月乌成了厨圣,天道之下唯他一人,是会高兴的。

  可最后证明,他想错了。

  药郎完全没有想过,他珍惜护佑的少年,会那样孤独,那样执著,那样放不下他的青世子——一个不断轮回的孤魂野鬼。

  自药郎离开后,新天道还未完全融入天地规则,保留着些许人性,若有若无地照应着纸月乌,只等温养了纸夫人的神魂,再给这孩子一点安慰。

  但没想到,纸月乌竟自苦如此,根本放不下那件往事。

  看到他搜遍地府,寻遍世界,与数百万妖魔战得浑身没一块好肉,最后倒在皑皑白雪中,一副折腾自己一心求死的样子,天道仅存的一点儿人性,看不下去了。

  或许,放纸月乌出去走走,会好一些?

  而且这时,天道已从抓住的系统识海中得知,药郎的誓愿之路已经停滞了,反而堕入了深渊,成了气运公司吸引魂灵的凶器。

  阴差阳错,为虎作伥。

  两个孩子的命运,竟就这样颠倒了过来。

  可天道曾教给他的‘万千法相’却给他留下一线生机,如果在堕入深渊前放出法相,而这些法相携带着充足的气运回归,那便能让他恢复神智,深渊重生。

  但是,想也知道,那些法相得了自由,又怎么愿意回归真身,合而归一呢?

  但如果是纸月乌...

  天道无法给予他明确的指示,只能若有若无地拨弄命运,让系统‘绑架’了飞升的纸月乌,去往更广阔的世界。

  并衷心祝愿他,在药郎行走过的路上,两人终将再见。

  “所以,我们再见了。”药郎回想着智慧法相传递给他的信息,嗟叹道。

  纸月乌默默无言,闭目整理着这些复杂的故事,原来,在那些事件后,还潜藏着那么多。

  “你的真身,如今是在深渊?”

  药郎轻轻点头:“我以本相出来,也是为了寻找其他法相,赶紧出来,不想再为气运公司吸引魂灵,添加更多的罪孽了。”

  虽然他吸引的大多是恶魂,但终归欠下不少命债。

  “可是,你出来后,就会继续进入轮回。”纸月乌喃喃道。

  他想起药郎在每个世界后散尽金羽,诞生无数金羽伴生者,却被气运公司以厄运镇压,便感到心痛难忍。

  到底这轮回因何而起,而药郎又为何会堕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