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喜闻乐见的美食时间。

  抚子小姐今晚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张嘴了, 西餐厅老板像变戏法似的,指挥着孩子们端出一道道色香诱人的菜肴。

  很快,空桌子就被精美的器皿摆满了, 各种混合的香气, 熏得她有些飘飘然。

  仔细望去,有白葡萄酒烩青口贝、黄油煎蘑菇、乡村小酒馆风味儿的香草鸡排、抚子小姐心心念念的樱桃鹅肝——把鹅肝调味后做成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樱桃形状。

  还有用比目鱼、虾肉、莴苣和小番茄做的色拉和清爽的炒洋蓟——这种菜可真难剥啊, 但也真是鲜美可口。

  因为换季, 纸月乌放弃了混有鸭儿芹、胡萝卜和鸡肉的清汤——这种汤一定要用碎冰镇过才更显风味, 而是选了土豆、番茄和胡椒腌制的牛肉粒一起煮的浓汤, 盛在南瓜形状的汤盅里, 表面撒了一些罗勒碎。

  海盐、黑胡椒、奶油、黄油、香草等调味料,给食材本身的味道增加了无数可能,碰撞出抽象画般的色彩,完全猜不出下一口是什么味道, 像在经历一场奇妙的味觉冒险。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每一口都是味蕾的狂欢, 冒险总会发现好东西——抚子小姐上一秒刚被酒味清爽微酸的青口贝征服,感受着贝肉肥美的质地, 下一秒又为散发奶香、油香的蘑菇陶醉了。

  厚实肥厚的口感,像上好的牛肉一样, 又比牛肉多了几分绵柔。细腻的奶香和蘑菇本身的清香汁水融合在一起, 像喝了一口绝美的奶油蘑菇汤。

  老天...鸡排真嫩, 用餐刀轻轻一划就能切开, 表面金黄, 还有微微的焦痕, 抹满了酱汁...怎么调味能调得这么恰到好处...太好吃了!

  抚子小姐感动涕零, 什么鬼未婚夫、相亲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忘记了恐惧和疑问,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鸡排。

  她在这边大快朵颐,那位神秘的卖药郎也在专注品尝。每一口都嚼得很慢,态度珍惜,像是吃完这一顿就没有了似的。

  他先吃了清爽色拉,随即再吃肉食。举起餐刀时,他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落刀把鸡排切成整齐的小块,涂抹些许羊奶酪,一块块放入口中,眸中跳动着惊艳的神情。

  纸月乌一直在状似不经意地观察他,发现他好像喜欢的样子,莫名觉得心情不错。

  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玉露茶,慢慢地喝。

  餐厅外下起了淅沥淅沥的小雨。

  三个小鬼戴着嘴套,只能看,不能吃,眼巴巴地望着抚子小姐用挖贝类的精巧小勺,灵巧地将青口肉挖出来,或是银餐刀挑起一块奶酪,均匀地抹在面包或肉类上。

  抚子小姐注意到他们的眼神,怜悯地道:“只是摘下一小会儿,不可以吗?”

  听着她的问话,纸月乌知道,这个聪明的年轻女人,已经猜到这三只小鬼的身份了。

  他冷酷地摇摇头。

  抚子小姐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也没坚持,她不是善良无脑的玛丽苏女主,只要稍微深想一下,这些变成鬼的孩子可能做过什么,她那点儿怜悯也变得不值一提。

  三个小鬼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当他们走上邪路,做了罪恶的事情后,还能苟活着就是一种恩赐,而他们猜测纸月乌让他们活着的用意,就是忍受痛苦,进行赎罪。

  他们这样想,可就是想多了。

  纸月乌虽然嫌恶他们,但没有下杀手,完全是出于‘强大战力不能浪费,好歹为这个世界尽一份力’的用意,和他们是否赎罪没有一点儿关系。

  百年来看尽了各种丑恶,吃人实在算不上新鲜事,这好歹还是鬼吃人,须知人吃人也不少见。更有甚者,连亲生孩子都能亲手烹制,献给权势者吃,着实连畜生都不如了。

  这时,药郎将盘碟吃个干净,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唇角,又用了清澈的淡茶净口,开口慢慢道:“这样的美味,只有幼时母亲做的菜能够媲美。”

  纸月乌一怔,竟听懂了药郎的意思。他当然不是夸自己母亲做的菜有多好吃,而是形容纸月乌做的菜恍若记忆中最温馨的味道,赋予吃的人感动和回味,是对食物最高程度的赞美。

  纸月乌道:“谢谢。冒昧一问,这位...”他打量着药郎的体貌,觉得如果仅凭外貌,药郎可比他长得成熟,但也没大多少,使他不能像对待红叶大姐那样,按照世俗的标准唤他。

  所以,他最后选了普适的‘先生’。

  然而,药郎道:“请叫我‘阿药’吧。”

  “好吧...阿药。”纸月乌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自己也不大明白,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格外慎重,可能这位药郎的气质实在出奇,而且他的声音,像棉质的布料摩擦时那样好听。

  抚子小姐就坐在邻座,也好奇地看过来,道:“阿药先生的工作是卖药丸吗?是什么样的药丸呢?”

  这也正是纸月乌想问的问题。

  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手艺人,尤其是带着这么大的古朴药箱。

  药郎微微一笑,柔柔低哑道:“我的药,往小了说,可以增长气力,滋补气血,给人智慧,往大了说,可以治不正的心窍、扭转扭曲的性命、甚至能助人飞升成仙,万世永存。”

  纸月乌:“...”

  抚子小姐:“...”

  好嘛,吹牛皮也得有个限度。

  抚子小姐虽然还保持着笑容,但心里可是吐糟起来:年纪轻轻的,长得也好,怎么学走街串巷坑蒙拐骗那一套呢?

  她都怀疑,箱子里的药丸都是用泥巴捏的,专门骗无知老人和小孩子的。

  纸月乌却更多了一丝怀疑。这种独特的、吸引人的套路,为什么让他想起了系统?

  这青年来历不明,气质出众,又满嘴胡话,非常吸引人的样子...不会是——气运公司派来的吧???

  纸月乌有此联想,也不算天马行空。

  毕竟他可是在上个世界摧毁了人家一个重要据点的。

  天道都能引起反响,气运公司又不是死的,稍微一调查就会清楚。

  于是他试探道:“那么,阿药来此处,是有生意吗?”

  药郎却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路过此地,并不打算长留。往东南方走三千里,有个极乐教,号称能渡人往生极乐,我此去,正是要向那里。”

  说罢,他径自起身,就要离开的模样。

  纸月乌:...多想了?

  这时,药郎轻描淡写地在桌上放下一件东西,道:“我没有钱,用这个付账,可好?”

  纸月乌刚准备飞菜刀,砍了这个吃霸王餐的,结果目光一扫,他顿住了。

  那竟然是一根金羽。

  纸月乌一瞬间懵了。

  百年来不曾有的反应,一齐涌上身体:头‘嗡’地一声,心脏猛跳,后背出汗,嘴里却发干。

  他猛地抬头,这一会儿功夫,药郎已经消失在门外,背着他那个巨大的药箱。

  下一秒,抚子小姐还有三只小鬼,就见纸月乌风似的卷了出去。

  抚子小姐:“哎...”这么快?!她的头发都被吹得糊在脸上。

  不累自作主张地下了注解:“我们老板就是这样,做事干净利索,他一定是特别讨厌吃霸王餐的人,那家伙惨了。”

  抚子小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累叹了口气:“可能又会多一个戴嘴套的同事?至少他得刷盘子补上饭钱。”

  纸月乌现在在意的,可不是饭钱了。他循着那抹似青似蓝追过去,在雨打湿发顶时,他抓住了药郎的袍角。

  药郎侧过头,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嘴角还是上翘的,神情有种笃定的温和。

  纸月乌攥着那根金羽,平复了几下呼吸,站直身体,冰冷道:“你是谁?”

  药郎道:“怎么,这根金羽有什么问题吗?”

  纸月乌道:“这不是普通的物件,你怎么会有?你是不是气运公司的人,或者...”

  他说不下去了。

  药郎还是平静的神态,道:“抱歉,你说的我一概没听过,不知道。如果好奇这根金羽的来历,我也不是不能说,但是,我还得赶去卖药呢,不能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就在这里耽误时间。”

  纸月乌几乎气笑了,下雨天,卖药给谁?他冷冷道:“不好意思,我不接受用这个付账,也就是说,你还欠着饭钱,岂是想走就能走的。”

  药郎低笑了一声,道:“那你要我如何呢?”

  纸月乌道:“跟我回去。”

  药郎:“你耽搁我的生意,我便挣不来钱,饿死怎么办。”

  纸月乌张了张嘴,差点说出:饿死便饿死呗,关我屁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异的力量阻止他说出这句冷血的话,反而很不纸月乌地道:“讲清楚来历,我给你钱。”

  说完他差点咬了舌头,一阵气恼,感情自己还要倒贴!

  不对啊,他完全可以强硬地制住他,逼问出来的。

  药郎笑了一笑,很快地道:“那好。我们走吧。”率先转了身。

  两人站在墙根下,淋了不少雨,回去时雨更大了,纸月乌当然不在意,湿就湿了,药郎却在药箱上一按,从上端弹出一把纸伞,挡在两人头顶。

  药郎友好地建议道:“请靠近一点。”

  纸月乌冷酷地当没听见,走得极快。

  药郎慢条斯理地跟上他,从自己头顶摘下伞,挡在他头上。

  纸月乌道:“我不需要。”

  药郎轻笑道:“这是对待老板应有的敬意。”

  纸月乌惊了:“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下你?”

  明明是讲清金羽来历,就给钱滚蛋的。

  药郎悠悠道:“因为,我突然想到,除了卖药之外,我还可以做买卖消息的兼职。比如这金羽的来历,就得说很长时间,也相当于一个长期的工作了,发放薪酬,供应餐食,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一段话,他说得慢而顿挫,将纸月乌的火气点燃。

  在离餐厅门还有几步的地方,纸月乌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抵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