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 森先生!我们逛完回来啦!”大楼指挥中心外,传来了太宰朝气蓬勃的声音。

  他探头看了看,道:“咦, 社长呢?”

  “福泽又出去了。”森先生喝了口茶, 笑着提醒道:“太宰,中也也在。”

  太宰扫了一眼桌边的小矮子, 呵呵一笑:“蛞蝓, 下水道的滋味儿不错吧?”

  “是不是你?!”中也强压怒气, 两只眼睛似乎要喷火。

  “你别随便诬陷人, 我可什么都没做。”

  ...只是打了个电话夸夸芥川而已, 和你有什么关系。太宰理直气壮得很。

  但凭着这么多年的熟识,中也认定,自己领到的这份美差,背后一定有太宰的‘贡献’!

  “你们两个, 消停一会儿吧。”森先生无奈道,“太宰你别老欺负中也, 他刚从下水道出来,饭也没吃, 就跑去港口,又从港口跑到这儿来, 实在是很辛苦的, 看这小脸瘦的...”

  “森先生, 我没有!”中也急了, 他可不想在这家伙面前卖一点惨, 露一点弱, 否则, 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

  果然, 太宰笑眯眯道:“哦?这么可怜啊,那可得注意休息,接下来的任务也少出点力,别累坏了身子。”

  中也气到不想说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磨牙,恨不得扑上去撕了他。

  太宰却不理他了,对森先生道:“小乌找到适合的食物了,先一步去了大楼的厨房,让我和您说,他需要人手和一些材料,您派个人就成。”

  “他打算先解决哪里的污染?”森先生挺直了身子,没想到纸月乌做事雷厉风行,“他不先等等,等合同履行之后?”

  太宰道:“应该先解决小学生的吧,那些孩子不能等了...至于合同,我也劝过他,但小乌说,没人敢赖他的账。”

  这句话说出来,室内一片沉默。中也轻嗤一声:“好大的口气。”

  太宰转向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但语气却没有笑意:“他有说这话的底气。”

  “我看这样吧。”森先生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道:“芥川还没回来,港口人手不足,刚好中也闲着,就让他去帮忙,你们侦探社那边,也出一个人,先选一所小学试试看,如果真的有用,就召回所有异能者,让他挑人!”

  “森先生...”中也打心眼里不赞成,但森先生一挥手,道:“这次污染事件不是单纯靠武力就能解决的,那么多孩子、普通市民...难道你要一气儿全杀了?不同情况适用不同方案,去吧,中也。”

  中也这下没话说了,但脸上还是有几分不忿,他站起身,冷冷走向太宰,抬起头问:“走吧,带路,你们侦探社出谁?”

  “当然是我啊,”太宰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得帮小乌掌眼,以防不怀好意的家伙钻空子。”

  “你...”中也觉得头都疼了,和这家伙合作,他宁愿再去清理三个月的下水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中也盯着太宰的背影,神色阴沉。

  其实见到太宰第一眼,他就发现了,几个月不见,青花鱼好像更高了。

  以前和他说话,用仰起头,伸着脖子说吗?

  可恶,这家伙吃了什么,长得这么高?真想跳起来拍他的脑袋...还有,脸也白了,眼睛也亮了,身材也更好了...艹,他不会是偷跑到海外整容了吧...

  中也不住地碎碎念,直到跟着太宰来到厨房。这大楼的前身,本就是一座高级酒店,厨房自然是开阔明亮,干净整洁。

  厨房里,至少有三十位厨师,为大楼里的人员提供服务。现在,他们都恭敬地立在一旁,惊叹地望着一个年轻人。

  只见那年轻人,凭空凝出一把冰蓝色的菜刀,对着几尾活蹦乱跳的鲜鱼一划,鱼鳞全部被划向一边,只剩下干净的鱼身。

  再一划,鱼刺鱼骨莫名其妙地被全部剔除,摞成一座小山。最后一挽刀花,晶莹的鱼肉纷纷飘落,每一片都精薄如纸,透光见人,雪白轻盈,犹如栀子花瓣一般,落在镇着碎冰的盘子上。

  年轻人又手法精湛地调了几款酱汁,请大厨们品尝。

  一位年纪最大的主厨,近乎膜拜地夹起一片,眯起眼睛,像打量完美的工艺品一样,痴迷地注视着这片鱼肉,神乎其技的刀工啊...这么薄,鱼肉却依旧保持着鲜弹挺括,仿佛没有伤到丝毫纤维...

  他将鱼肉沾了沾酸辣酱汁,用手接着,塞进嘴里,谁知,那鱼肉就像一小块冰霜,接触到温度迅速融化,只留下酸辣与鲜甜融合的绝味,回味无穷...

  主厨一口接一口,像是诗性大发,急忙蘸笔的诗人,筷子夹起一叠鱼肉,沾沾这个,又沾沾那个,每种酱汁都被鱼肉饱满吸收,每一种碰撞都是出其不意又美味绝顶的滋味,细细分辨,每片鱼肉的口感也不一样,这片绵软,那片弹牙,这片细细如沙,那边软滑如冻,当真是山叠山水叠水,一重妙过一重峰。

  其他厨师看主厨吃得皱纹都舒展了,连忙一拥而上,也尝尝这顶级刀工出来的生鱼片,结果一尝就停不下来了。

  大家把一盘子鱼肉带酱汁儿吃了个精光,回味起来直咂嘴,突然想到,这么一大盘鱼片,硬是没吃出一个小刺!

  就算是再厉害的厨师,也不可能完全避免那种附在肉里的小刺啊!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刀工,到底是有多厉害。

  本来倨傲的,不愿听纸月乌指挥的几个主厨,这下子心服口服。

  厨艺讲究的是真本领,做得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就算看不出来,一尝也能尝出来,好就是好,他们否认不了。

  看着大厨们对纸月乌十分敬仰的样子,太宰不由露出了微笑,他的小乌,就是这般优秀。

  中也却不以为然,他不能理解,一盘生鱼片有什么好惊叹的,再怎么切,还能切出花来?不就还是个鱼味?

  纸月乌震慑了大厨们,初步掌握了厨房,擦了擦手,一抬眼看到太宰,和他身旁的少年。

  银框眼镜下的双眼,微微一颤。

  自芥川和太宰之后,他终于遇到了第三个金羽伴生者!

  只是这个伴生者是怎么回事?个子太矮了吧?没成年吗?

  纸月乌带着疑问走了过去,那孩子微微抬起下巴,冷着一张小脸,抱着双臂,不太耐烦的样子。

  “你就是纸月乌?”他毫不客气地问。

  纸月乌却心生喜欢,男孩子,桀骜不驯,胆气壮些,走到哪里都不至于吃亏。芥川和敦就是太隐忍、太老实了,总是担心他们会被欺负。

  而这个孩子,烈烈如火,看着便气场很足,气血很旺,健健康康富有活力的模样,识海里虽然也有庞大的厄运,但那金羽金光万丈,光芒耀眼,竟震慑得厄运不敢动弹。

  他是纸月乌见过的,最大限度发挥金羽威能的伴生者。

  只不过他穿的衣服有点儿太成熟了,衬得那张俊彩飞扬的脸蛋,略显得有些老成。

  纸月乌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发现了真相:就是为了显得成熟点,中也才戴着礼帽,穿着一身黑,以免橘色的头发显得过于轻佻。

  纸月乌想了想,觉得让这孩子一直仰着头说话也太累了,于是非常体贴地蹲下去,问太宰:“这个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太宰:“...噗。”

  中也:...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高。

  中也气得要炸了!

  他哆嗦着:“你,你站起来!”

  他拍着胸口‘砰砰’响:“胸肌,看到没,这是胸肌!哪家的孩子有胸肌?!”

  纸月乌也惊了,反问道:“你成年了?”

  太宰一本正经地补充道:“确切地说,我们同岁...”

  纸月乌:...

  他还以为这男孩和镜花差不多大呢。

  纸月乌站了起来,想到这毕竟是金羽伴生者,要照顾他的心情,于是安慰道:“这必是营养不足造成的,后天还会长的...”

  太宰道:“对,二十二岁还可以往上窜一窜。”

  中也:“...”

  他要回去,回去跟森先生说,他不做这个任务了...

  当知道中也是来帮他的忙时,纸月乌心情不错。他神色淡淡的,拍了拍手,让大厨们听他说:“接下来,我要开始制作冰粉和月饼,你们的任务是月饼、冰粉装盒,冰粉里放小料。太宰、中也,你们去对接那所试点小学,等食物做好,派人运送过去,分发后观察污染情况,记录下来告诉我。”

  “放心吧,小乌,辛苦你了。”太宰温柔道。

  中也很看不上太宰这副舔狗的样子,也闷闷地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哈,月饼和冰粉治污染?玩呢?

  任务分配下去,大家各自奔忙。纸月乌为了节省时间,打算到灵宫里去做,于是请各位大厨,暂时去隔壁房间等待。

  不一会儿,大厨们得到做好了的消息,二丈摸不着头脑,就算是个神仙,也不能做这么快吧。

  但厨房里的景象,却使他们大吃了一惊,所有的器皿中,盛满了水信玄饼一般的剔透冰粉,萦绕着清凉冷气,内部微带气泡,漂亮得像是一块块新鲜的冰。

  案板上放着几大桶小料,都是纸月乌自己做的。精心熬制的老红糖,黏稠如浆,甜而不腻,棕红的颜色,如一味甘醇的中药,治的也正是满心怨念的心窍。

  除此之外,还有又大又紫和碧绿如玉的两种葡萄干,是灵宫中的玛瑙葡萄和水晶提子晒制而成。五颜六色的小芋圆,白玉丸子、黑糯米球,颗颗弹润如珍珠。

  甜美的红豆、切碎的山楂片、金黄的爆珠、大块的月金芒和红沙西瓜...这样堆起一碗,舀着冰粉吃一大口,何等美事?!

  而案板上,放着起码几百块颜色不一、种类不一的月饼。

  当地人少见这样形似满月,端正美观的点心,和当地点心的玲珑小巧不一样,这些月饼大多端方如砚,透着一股从容稳重的气质,托在掌心平整厚实的一个,印字花纹清晰精致,令人爱不释手。

  纸月乌为了犒劳这些大厨,多做了好些,让他们先尝个滋味。

  大厨们高兴极了,连忙去拣自己看好的月饼。有洁白的冰皮月饼,透着里头红艳艳的,仿佛玫瑰花一样的馅儿,一吃,香甜清爽得不得了,正是玫瑰酒酿,满口生香。

  还有桃山皮的山楂红酒月饼,皮有嚼劲,馅儿酸酸甜甜的,像在吃冰冻的山楂糕。

  还有紫薯口味、抹茶乳酪口味、青梅口味、小青柑麻薯口味、奶黄流心口味、蛋黄莲蓉、茉莉花茶口味...

  至于咸口,鲜肉月饼和火腿月饼打开了大厨们的新大门,油润润,金澄澄的一个,蜜块似的光泽,一口咬下,鲜香的肉馅儿几乎要溢出来...

  “唉,这么多好吃的,都要送去给那些污染者...”一个大厨恋恋不舍地看着满厨房的美味,想到都要送给污染者,表情痛苦得像是把孩子送出去似的。

  “没事。”纸月乌道:“接下来几天我会一直在这里,你们把事做好,我就教给你们怎么做。”

  大厨们眼神‘唰唰唰’亮了一片,道:“真的?!”

  这样的绝学,谁不是藏着掖着的,都足以传家安身立命了,这位年轻人...不,这位小师父要教给他们?

  年纪最大的主厨突然给纸月乌鞠了个躬,站在他身边的位置,师父已经叫在了嘴上:“师父,您说,怎么做?!”

  其他大厨:靠,老不要脸的!

  大家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按纸月乌说的比例兑上小料,装盒封好,统一交给太宰、中也派来的人,运往那所污染严重的小学。

  太宰和中也正在小学里等着接收,维持秩序的同时,组织各班的老师商量如何分发,并叮嘱他们,一定要盯着学生吃完,派人跟随记录情况。

  中也本以为,能被污染的,都是些心术不正的成人,杀了就完了。直到进入学校,他才发现,这污染的可怕大大出乎了意料。

  小孩子...也能疯狂、恶毒成这个样子?

  甚至,他们不加掩饰,如同小兽般的恶意,比成年人至少知道掩饰的恶意,更加得触目惊心,横冲直撞。

  他亲眼看到一群可可爱爱的小女生,包围着一个胖胖的小姑娘,对她拳打脚踢,扒她的衣服,用粘着卡通贴纸的粉嫩手机去拍她的隐私部位,然后互相鉴赏般哈哈大笑,指点道:“那么丑。”

  “好脏脏哦。”

  中也紧抿着唇,目光冰冷,大步走了过去,脱下外套,盖在被打的小姑娘身上,拽住小鸡仔般尖叫跑开的女生们,问:“你们为什么打人?”

  那小女生被他拽住,眼神流露出恐惧和几丝恶毒,理直气壮道:“她骗人!她说她家很穷,奶奶卧床不起,爸妈都死了。但我组织姐妹们跑去她家一看,明明她奶奶还能站起来,给我们开门。我好不容易大发慈悲地善良一回,结果她却骗了我,这不是严重地伤害了我的感情吗?你知道我的感情有多么珍贵吗?!敢骗我,不死也得死了!而且,她那么穷,还有钱买雪糕吃?她欺骗了我们,活该受到惩罚,我们要搞臭她,要弄死她,要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中也想说什么,却突然说不出来,他可以轻易毁灭横滨,却人生头一回,被一个小女生难住了。

  他想责备她,但她却理直气壮,很有道理的样子,他想说你这么做太坏了,可这又好像不是单纯的坏不坏的问题。

  中也难受极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小女生嚷嚷着:“你快放开我,再不放,我告你非礼了啊,我可是还没成年,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中也憋闷、无语地放开了她,即使他是荒霸吐,他也惹不起这位祖宗啊!

  让女老师带走了小姑娘,中也继续往教室里走,经过厕所,结果又看到一群男孩子,正把一个瘦弱的小光头,往马桶里按。

  那小光头满头的血,地上散落着不少头发。他被强按着吃了几口水,恶心得直干呕,但男孩子们丝毫不觉得同情,反而道:“早看你不顺眼了,留着长发,天天娘们唧唧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你这种人叫‘娘炮’,对我们很有害处!我们必须得解决了你,免得污染到我们幼小又纯洁的心灵。”

  小光头挣扎道:“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喜欢做一个女生...”

  “卧槽,你要不要脸?还敢说出来?兄弟们,再按!让他清醒一点!为了正义,矫正他!”

  中也攥紧了手指,走上前去,提起那些男孩的脖领子,一个、一个地扔了出去,制止了这场事件。

  但男孩们显然很不认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骂骂咧咧地走了,一个胆大的还笑:“你能制止我们一次,你能制止我们一辈子吗?”

  眼看着中也的眼睛都气红了,太宰终于上前一步,对准男孩,比了个开枪的手势,轻轻笑道:“你可以试试。”

  男孩吓得小鸡快跑了。

  太宰重新把手插回兜:“你还真生气了?这么真情实感做什么,人就是这样的,我早就看清了。坏人不会变好,好人随时可能变坏,大多混沌懵懂,不值得为他们付出太多感情。”

  中也硬生生道:“我知道。”

  知道,但是改不了。

  太宰低笑一声,突然想起,他那化身药师,普度众生,轮回历劫,度化恶人的本相,最终被世人所伤,因人性之恶而绝望失踪,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