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在应付训练之余苦思冥想该怎么能把这个大麻烦偷出黑牢,而雇佣兵选拔已经到了第三个月,几层的筛选后剩下的候选人已经越来越少,如果再拖下去黄少天的行动会更不方便,而且三个月原本就是他和喻文州定下的时限,现在必然是要延期,他却不能及时向外传送消息,种种困境令黄少天难得暴躁,在好几次实战训练里被魏琛狠狠教训了几顿,别的雇佣兵一开始都以为这个瘦弱的亚洲男人会在第一轮被淘汰出去或者在集训的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矛盾被修理惨,现在没想到他能混到最后,聚焦在黄少天身上的目光也比以前多了,这种如履薄冰的境况令黄少天无比感叹自己以前的日子是真的算得上“顺风顺水”。

  而黄少天却不知道,他所谓顺风顺水的原来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七日深夜,蓝雨的当家喻文州在参加完一场不公开的大型宴会回程的路上,车刚经过霖城跨海大桥中段突然爆胎,随即在大桥上失去平衡飞速打转,造成追尾翻车十余量,最后撞击在桥沿上车头整个凹陷进去,驾驶座被压成一条缝,车窗挡风玻璃碎了一地,跨海大桥上鸡飞狗跳一片骚乱,警方和抢险人员刚赶到现场要对桥面的人员进行施救的时候,由于油缸破裂和火星的关系,最开始失控的喻文州的座驾在轰的一声巨响中突然被炸上了天,连带着卡着车头的桥沿都被炸碎,车身分裂,整个车头掉进了海里,只留下后座残余在爆炸后掉落在桥面上,还有看起来像是些许人体断肢组织的东西掉在海里和桥面上。

  跨海大桥爆炸事件因为过于轰动且造成的伤亡很大,整个事件新闻报道了整三天,对伤亡人员进行了统计。

  而这件事对整个黑道来说影响更比普通社会新闻大得多,谁都知道是蓝雨回程的车队出了事,是喻文州本人乘坐的车被炸飞上了天至今一半车体残骸还没打捞上来,一切的一切都被跨海大桥上的监控拍了下来,喻文州就算是长了翅膀,就算有九条命这下也是玩完。所有人包括蓝雨的人都在说,蓝雨的两任家主,喻坤和喻文州竟然都是因为交通事件离奇暴毙,也不知道是诅咒还是报应。

  失去了家主坐镇的蓝雨,就连黄少天也失踪多月不见踪影,早先被两人压着不敢轻举妄动的那群老辈和地区代表终于不用再唯唯诺诺藏头露面,一时间蓝雨恢复成了喻坤刚把蓝雨拉扯起来起步的样子,内部斗翻天,外部也是矛盾不休,都想着趁机扩大势力范围蚕食周边,以蓝雨的地界为中心向外辐射,整个霖城的黑道都处于一种半沸腾地状态,警方加班加点都压不住一天三四场的械斗和斗殴,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不少帮派对蓝雨对黄少天本就积怨已久,在这个当口勾搭成奸,建立起了合作联盟,决定开始联手先打压现在最内忧外患的蓝雨。几十年的基业不肯拱手让人去,蓝雨那群老大们撑着全帮派的人还在垂死挣扎。

  很早前被黄少天劝着收手脱身的奇奇在三个区外一直观察着老东家的情况,以他的智商都看得出来,蓝雨这下成为众矢之的,除非有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冒出头,能有喻文州那样的手段和黄少天那样的威吓,否则蓝雨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

  几个街区外早就抽身而退的奇奇在知道家主出事后立马就让场子里的人修整店铺关门调整,给场子里所有人放了大假。他是蓝雨出来的,虽然出来了很久这件事牵扯不到他头上,但适时地明哲保身是黄少天教他的,这个时候奇奇看着电视新闻上的播报,想起了最后一天黄少天和自己说的话,

  他说每个人都有选择,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天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蓝雨会有这样的一天,所以才让我……”奇奇喃喃自语,他一直想不通如同蓝雨最坚固的保护伞一样的黄少天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他去了哪里?他也想不通手段如此狠辣凌厉的家主会就这么碎成了电视上的那团肉渣,可hst的态度他知道,而黄少天的态度就是喻文州的态度……蓝雨的分崩离析好像很突然,又好像很早前就有了征兆。

  “我警告你,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快这周最迟下周我必须要撤出去了,你跟不跟我走。”黄少天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一顶遮住头发的白帽子站在地下五层那间他观察了好久的房间里。

  选拔到了最后一轮,接下来就是确定黑牢这次最终留下的人选的时候,会有最后一批淘汰的人被送出黑牢,黄少天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机会。而在此之前的这周,黑牢特许剩下的雇佣兵们放个假休息一天离开黑牢出去放风,基地里人比较浮动,而刚好这天是地下五层例行体检的日子,黄少天早就观察过了,地下五层的人有相对的自由,除了那间房间,其他人会被安排到医务室进行抽血化验等检查,而只有这件房间是安排专门的医生直接过来做单独的检查,黄少天此刻就是打晕了医务室的人装扮成了他的样子明晃晃地直接混进了五层。

  这是他第一次进这扇门,也终于看见了门里这个神秘人的庐山真面目,萧恒费了这么大周章一定要他带出去的男人此刻正背靠着墙盘腿坐在床上颇为悠闲地看着黄少天,这样子看起来和萧恒是挺像的……

  褐发碧瞳的男人的头发已经过了肩,带着欧洲人微卷的特质,黄少天原以为会看见一个很邋遢的囚犯或者是穷凶极恶之人,没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除了因为很久没有见过阳光皮肤有些病态的白皙以外,实际上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欧洲男人,而且人看着很斯文瘦弱,是走在大街上一眨眼会找不到的那种人。

  黄少天实在无法想象萧恒要这个人干嘛用,也不明白黑牢把这样的人关在地下五层如此谨慎对待是为什么,虽然一切总有原因但这和他无关。他必须在两周内尽快抽身,不然错过了机会不光他自身有危险,他不在喻文州身边那么久他都担心会出什么事。

  黄少天的声音那个人认了出来,这一回他没有再保持沉默,声音依旧和上一次一样沙哑难听,“谁让你来的?”

  黄少天凑近看了看,这个人喉结位置上有一处明显的伤损凹陷,“你声带受伤?”黄少天问了一句,“你既然上一回凭一句歌词就能对我开口,自然知道我是谁叫来的,有什么好问的?”

  “是小恒。”这次换成了中文,

  黄少天面对别人的时候通常都不会暴露他的真实情绪,比如现在,萧恒那副欠揍的嘴脸被人叫小恒,如果是当着本人的面黄少天甚至要笑出来了,而这种称呼可以说明这两个人之间不是什么简单的交易关系和敌对关系,更可能是一种亲密关系。

  “太好了你会说中文那我就用中文和你说。”黄少天从监视窗口向外张望了一眼,没有魏琛的示警,一切正常,

  “你口中的小恒叫我来带你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清楚,我就一个人来的,要把你偷出去我自己都不敢打包票所以你要是中途放弃了退缩了玩情绪了我不负责照顾你,很可能会把你打晕或者干脆打死装在袋子里拖走,反正我答应萧恒是把你带出去,没白纸黑字画押说是死是活,所以我劝你还是自己识相点。”

  男人笑了笑,“你和小恒的交易中,他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你把我带出去?”

  黄少天看着他不说话,

  “如果你知道小恒的目的或者我的作用,你就不会这么要挟我了,你会拼死保住我的命。不然我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地在这活这么久?”男人手上有铁链,此刻伴随着他微微前倾的动作发出声响,“我叫兰斯。”

  不知为何,黄少天竟然从这个男人的表情上读出了一点从容,明明被关押了半年的人是他,明明手脚都被锁着的是他,可这个叫兰斯的男人自从黄少天露面开始就没有丝毫要被搭救的喜悦或者是恐惧,身处囚笼却不显得窘迫,这样的人有那么点像喻文州,而和喻文州有相像之处的人,黄少天都必须打起警惕。

  “怎么,莫非你现在想给我讲故事?”黄少天抱着胳膊看他,“打算告诉我萧恒那只臭狐狸为什么花这么心思也要把你捞出去了?你别告诉我你是他的情人啊,你俩年纪差得太多了他不倒胃口我都接受不了。”黄少天轻蔑地笑了笑,即便他时间不多,但既然现在是个不错的机会,能套出任何可以威胁萧恒的东西,对喻文州来说都是好的。反正外边有魏琛帮着照应。

  “因为我是一把锁。”男人不疾不徐地开口,

  这应该是个很了不得的秘密,黄少天虽然这么问了,但没想到兰斯会直接了当的告诉他。

  黑鹰的本家在意大利根基足有百年,旁支系不知有多少条,这个叫兰斯的男人就是其中一条最靠近本家血脉的分支的独子,不过很可惜,他先天一只眼睛失明外加没有什么野心和手段,所以在同年龄段的候选人中处于劣势并且落败,失去了进入本家的资格。兰斯也不是什么很有野心的人,他们的旁支逐渐在意大利没了势力,但要发展到了亚洲却足够了,要说起亲疏关系,霖城黑鹰和兰斯的关系比本家的深厚的多,而萧恒就是兰斯初次入境后亲手养大的侄子,要说血脉关系这里兰斯不再赘述。总之本家的派系争斗异常惨烈,尤其是十多年前的一场暴动后,很多旁支四散脱离了本家,没想到最后最有实力的就是兰斯这一支旁系,其实最关键的是兰斯掌握着从百年前他的父辈传下来的足够撼动本家根基的一个保险库。兰斯没有打开过那个门,他不擅此道对此也并没有什么野心,只不过是在权力交替的时候代替自己的父亲成为了保险库的基因锁。

  兰斯没有野心不代表别人没有,本家的当权者不会允许一件能够威胁自己地位的东西的钥匙掌握在旁系人的手里,多次要求兰斯为他打开保险库都被拒绝了。万般无奈之下兰斯逃跑了,一切的一切就被他转移到了境外也就是交到了萧恒的手里。

  萧恒更像是本家的人,从小见多了兰斯的处境和争斗,他的野心与日俱增而他又更会明哲保身,掌权后很快切断了和意大利本家的经济牵连,是完全要在亚洲发展的态度,一度令所有人都相信了,可只有少数人知道,除了本家的人,萧恒也一直在找兰斯。

  黄少天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他当然听得出来这个故事有很多漏洞想必是兰斯故意改了骗他的,不过这些他也不是很介意,“所以如果萧恒要你为他打开那个保险库的门,然后去和你们本家斗,你会为他开门还是为你的老本家开门?”

  兰斯摊了摊手,“我也可以选择去死啊,只要基因锁没有被替换,我不去打开那扇门,谁都别想染指门里的东西。我要是死了,一了百了。”

  黄少天踱着步子打量着兰斯,“不能吧,连我都知道现在的逼供手段千奇百怪,吐真剂致幻剂就有好几种,随便给你招呼几样总能问出密码,你居然在黑牢里活了半年之久。那扇门有什么玄机?”

  “因为没人敢冒险,保险库的锁是没有容错机会的。一旦解锁失败后果没有人敢承担,所以没有人能保证强迫我开门我给他们的密码一定是正确的,况且解锁并不只需要密码,还需要我的基因认证,当然包括视网膜认证,语音认证,和血样认证这种基础。”

  “操?”黄少天表情有一丝扭曲,“什么门这么变态?诶不对诶,既然萧恒找你是为了要你这把钥匙,那我把钥匙带给他不就好了?视网膜认证?”黄少天从医疗箱里抽出一把手术刀,“我挖了你的眼睛不就行了,两个视网膜足够了吧那就挖两只,声音认证?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声音编码早就能解析了不是什么问题,唔,血样认证……”

  黄少天从医疗箱里翻找出来一排注射针管对着兰斯晃了晃,“这么多都抽满,把那扇门染个花色都足够了吧。”

  “你看多省事,这样我不用冒险,你呢也能替你的侄子尽最后一点力,除非你想永远被关在这里,然后看着萧恒在外边被你所谓的本家蚕食。你中文说地除了口音问题其他都不错,说明你对萧恒的感情一定更深,刚才说不如去死的话多半也是骗我的吧。”

  兰斯摇了摇头,“你可以现在就挖走我的眼睛抽干我的血,可是你依旧打不开那扇门,基因锁需要活体验证,血氧浓度和血稠度还有很多很多验证的东西,没有人能作假。这么说吧,即便我本人去开门,如果我那天正好发烧或者哪里不舒服,那扇门也打不开。”

  “……”黄少天眼皮跳了跳,

  “我感觉这扇门是在为难我,所以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办法又不能行了,我非得冒死把你活着带出去才行?”黄少天在他面前蹲下,稍稍检查了一下那两个锁链,好在兰斯身上没有定位仪什么的,两个锁的钥匙要偷也不难,或者干脆撬了也行,这种活他们混街面的闭着眼都能做。

  门外突然传来了魏琛敲击的示警声,

  兰斯和黄少天又说了点东西,最后答应会配合黄少天的计划。

  “不过我有个问题诶,如果你想帮萧恒开那扇门,你从一开始知道他在找人抓你的时候就应该送上门去啊,何至于被本家的人抓到这个地方来还要萧恒特地来找人把你弄出去多此一举?”黄少天已经收拾好了伪装,临出门前锐利的眼神扫向目送他离开的兰斯,

  兰斯盘腿坐在床边,不是很在乎黄少天的试探,反而歪着头看他,

  “那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既然你这么讨厌小恒,又为什么会为他来冒这么大的险?他给你了什么好处?”

  黄少天没有回答,戴上口罩锁好了门跟着魏琛往医务室方向走。

  “他最后那句其实我也想知道,一般的小恩小惠打动不了你,所以你为什么会听萧恒的来黑牢这么个鬼地方替他办这么难的一桩差事?”回去的路上魏琛问黄少天,

  “我发现你对霖城的事还挺熟悉啊老家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黄少天关上了医务室的门把一切回归原位,又把被他偷偷打晕的医生抱到座位上趴好做出了是他太累自己晕倒的样子,和魏琛离开了医务室,

  “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先来套我的话?”魏琛踢了黄少天一脚,“我早就说过你干过的事我以前基本都做过,知道你们那些东西不奇怪。说吧萧恒许给你什么好东西,什么样的东西能打动的了你?”

  黄少天切了一声,“我就不能是为了自己吗?”

  黄少天刚一说完魏琛就哈哈地笑了,“如果是为了自己你更不会答应。黄少天,你要不要自己想想清楚,你做的那件事,从头到尾是为了自己?”

  黄少天本想会呛他一句你懂什么,却半天没法开口,魏琛说的没错,一个认识自己不过三个月的家伙都能看得出来,他黄少天上天入地没有不敢做的事没有不敢接的单没有不敢冒的险,可没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去做的。

  他可以说自己是欠萧恒一个人情,但这个人情是为了喻文州才欠下的,他可以毁诺违约他没有心理负担,但又因为萧恒许诺可以帮他们解决卫星的问题他成了积极促成这项交易的人,说到底他也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喻文州想要做的事,为了他曾经和喻文州之间的承诺。

  入行以来,他有什么事是为了自己去做的?好像……没有。

  即便把自己练成了一柄刀也不是为了报仇和逃离蓝雨,只是为了更方便地看着自己和别人的人生走向覆灭,

  直到喻文州出现,他才不再孤单单地求死等死,成为了站在喻文州面前的利器,为他和他们的未来消耗生命。

  他的一生就没有几件事是为了自己才去做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找到意义。

  这些事如果在喻文州身边他是不会想的,但这一次离开喻文州三个月了,兰斯和魏琛的一句话问地他没有办法回,

  意义这个本身就没有多大意义。

  就像孤独这个词只有再次被打落深渊才会理解,一直习惯一个人,是不会懂什么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