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黄少天突然苏醒还抓住,喻文州只惊讶了短短半秒,甚至表面上没有丝毫破绽,只不过黄少天太熟悉喻文州了,抓着他手腕的那刻察觉到了喻文州一闪而过的僵硬。

  “既无事,何必让云姨担心一晚上。”

  喻文州面上依旧不动如山,慢慢地收回了手,言辞听着是一贯地冷漠,但黄少天好像感觉出一些不对劲,喻文州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他是在生气吗?

  “我不来这么一趟,怎么能抓到家主半夜三更摸到我房间的现行?家主要不要告诉我明明从我醒过来之后就一直不见我关着我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那为什么还要半夜来看我?之前医生开给我的药里是不是也加了什么安定镇静的玩意儿,不然我不会回回晚上都睡那么死一觉到天亮,这么说来,莫非家主是惯犯?”黄少天眯眼笑了笑,见喻文州不作答也不看自己,一般他们两个人私下的场合黄少天要是表现地有些压迫或者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喻文州是不会放着他这么放肆说话的,会给几个眼神警告他,尤其是晚上这种对喻文州来说比较特殊的时间点,可这会儿黄少天说了这么多,喻文州一言不发也不阻拦,平白令黄少天生出了一种喻文州像是躲着自己的错觉。

  喻文州怎么可能躲着自己?是他违背了喻文州的意思甚至叛出他身边只身去到黑鹰,不管是为了什么在所有人眼里就是打了喻文州的脸,喻文州哪有那么好的脾气,即便不立时三刻讨回来,以后也是要睚眦必报地,黄少天虚弱成一堆还被他拾作起来,居然不罚不骂,甚至见他一面都不来,这太反常了。

  喻文州到底打算做什么?如果真的恨了自己,又为什么要云姨事无巨细地悉心照顾他,如果真的关心自己,又为什么到现在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黄少天见喻文州没什么反应玩笑,收敛了笑意问正事。

  “你想出去?”喻文州问,

  “当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吧,这叫什么事?我现在的身份和情况应该非常糟糕,你把我从黑鹰带走,捡回了蓝雨的面子,那对蓝雨内部,你总该有个交代吧?是要拿我做旗还是什么,你给个话我好有个准备。我这人野惯了,给我扣什么帽子我都背地了。”

  “没这个必要。”

  “……什么没必要?家主这是什么意思?”黄少天一愣,

  “你以后就待在这,其他的事不用你管。”喻文州冷冷地丢下了一句,从床边站了起来似乎要离开,

  怎么可能让喻文州就这么走了?黄少天一把拉住他,

  “你什么意思?我待在这又是什么意思?我捅了多大篓子你跟我说我别管?你不说清楚别想走。”

  沉默

  还是沉默。

  喻文州的脑子里有太多想法,常人不理解,黄少天靠着习惯才能跟上他的思维,但现在喻文州对他说完命令一样的指示后就只有沉默,这让黄少天本就一团浆糊的脑子更是越分析越火,恼火他不知道自己失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恼火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自己是一切的中心,可他昏迷被带回了蓝雨后喻文州反倒一副把他摘了出来今后不需要插手的样子,剩下的只有拒绝地沉默。

  他宁愿喻文州对他动手动刑,宁愿喻文州对他生气甚至恨他,现在把他弄得完全状况外不上不下甚至成了一个被安放在绝对安全环境里的瓷瓶,这他不能忍。

  “喻文州!回答我!”

  “你知道你这么几句话打发不了我的,不然我也不会之前就不听你的自作主张。你也知道我早晚会找到你面前的。我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不管我出于什么原因我去了黑鹰就等于直接背叛了你和蓝雨,你不罚我反而把我带了出来,你知道以后外边会怎么说你?现在道上是什么情形,我躺在这半个月发生了些什么?你怎么把我从黑鹰带走的,萧恒为什么会答应放我走,你又是怎么和他说的,我听那几个杂碎说交易,是什么交易?是另一个交易吗?那蓝溪阁的呢?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还要我其他的都别管你觉得可能吗?你在想什么?你不可能永远瞒着我关着我什么都不告诉我,限制我的出行自由,你是打算把我一辈子关在这栋房子里吗?你以为你真的关地住我是吗?而且从头至尾,你为什么不肯看我?”黄少天说话间因为激动,撑着自己跪在床铺上拉着喻文州,

  一连串质问完,黄少天低低地咳了两声,都没敢放开喻文州。

  房间里又是良久的沉默,然后喻文州被黄少天攥着的手动了动,他转头这一回直直地看向了黄少天,这是黄少天恢复意识和行动能力后第一次和喻文州的对视,就这么一眼却把黄少天吓地瞪大了眼睛。

  喻文州回国后性情不定,尤其是在一些特殊事情发生后的晚上,这件事蓝雨的其他人并不知晓,因为他们一到晚上都被隔绝出了喻宅,只有黄少天知道,或许是黄少天本就是特例也或许是喻文州在黄少天面前永远是最真实的,喻文州这个情况黄少天是知道的。白天或者平时压力大了积攒久了,很容易在晚上就惹得喻文州阴晴不定,必须要通过一些方法去发泄排解。一旦察觉到喻文州的眼神和状态可能不对,是发作的边缘,黄少天会变得非常敏锐,他不可能不管喻文州,很多时候是他承担了喻文州的脾气,以至于他太熟悉喻文州危险的信号。

  这个对视却令黄少天后背一凉,喻文州现在的眼神他曾经见过一次,是喻坤出殡那天晚上回来,喻文州半夜站在漆黑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透亮的玻璃上映射出喻文州的阴^翳的表情。那时他见到了这样的眼神,阴冷又暴^戾。黄少天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陪喻文州站了一整个长夜。喻文州当晚没什么事,可接下来三天蓝雨里可以说得上的鸡犬不宁。那回是最严重的一次,至此之后的喻文州发作起来虽然危险,但没有过那晚那么骇人的神色。

  黄少天突然明白为什么喻文州一直不看自己了,喻文州知道他在自己面前藏不住,那眼睛里翻涌着的浓浓地恶意和狠厉令黄少天心突突惊跳了几下。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后悔,后悔刚才的逼问和恼火。他会错意了,装睡时候察觉到喻文州的抚摸和平静,就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莽撞地刺激到了原本就在边缘的喻文州,原来避而不见和沉默才是最要命的预兆。

  喻文州转身站在黄少天面前,眯着眼睛突然笑了一下,笑地森然,

  “我为什么不可能一直瞒着你?从现在开始,从我把几乎命悬一线的你从黑鹰带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这么做了。因为只有关起来你才不会乱跑,不会轻而易举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少天,我给你太多特权对你太好了是吗,多到你可以毫不在乎我的警告了是吗?”喻文州每往前一步,黄少天就不可控制地向后一些,直到重新坐回了床上,

  喻文州阴恻恻地笑着,弯腰抓住了黄少天的一只脚踝,黄少天正在补充营养,脚腕处还有在黑鹰被锁链捆绑磨破后留下的血^痂,喻文州的手抓着那,手指覆在那处,凉意穿透肌肤。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我的,你的一切都不属于你属于我这是你答应过的,你忘记了吗?我说过不会让你再因为我受伤,但你好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你知道打开门之前我想过什么吗?如果我看见的是你冰凉的尸体,是我无法挽回的局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黄少天感觉到脚腕处的骨头被捏地发胀发痛,他皱着眉看着喻文州,喻文州的每一句都刺在他心口,黄少天无可辩驳,又不想喻文州再这么说这么想,

  “萧恒把你锁起来了,还给你留下了印子。我觉得这个点子不错,锁起来你还能往哪里跑?还能背叛我吗?”喻文州单膝压在了床上,黄少天被抓着脚腕,一条腿已经被折叠到了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黄少天手肘撑在床上,听着令他心惊肉跳的话,只道喻文州的这会儿可能说得出做得到,已经非常骇人了。

  “家主。”黄少天咬着牙尽量乖顺地开口,尽量不刺激喻文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万分后悔他为什么会说出刚才那些话,他的察言观色审时度势都在大病初愈后宕机了,还是因为之前有太长时间可以不加控制地去记挂喻文州所以令他忘记真实的喻文州还有这个不分敌我定时炸弹一样的疯病。

  喻文州铁着连看着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黄少天,他令黄少天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吗?谁都害怕自己,黄少天没有,或者说现在的他是最后一个……好,可以,如果恐惧可以让他不敢离开,那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一定要这样,那反而最好。

  “家主你不用锁住我,我不会再跑了。你要打要罚我都接受,我可以自请去刑&&罚堂,可以示众。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我没有背叛你的意思,你知道的,我是为了你。我收回我刚才的出言不逊,我只是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受不了成为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还被你阻拦在和你有关的事之外。”

  黄少天变着花样说着安抚的话,几乎用尽了他全部地心力去观察喻文州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喻文州松开了他的脚踝,上身倾斜地靠向黄少天,黄少天感到胸腔里的空气慢慢地被挤压出来,他动了动身体,喻文州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更狠厉,黄少天立马不再乱动,轻轻地呼吸,喻文州借此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拇指摁在了他的颈动脉周围,喻文州手掌下是个鲜活的人,和他从黑鹰抱出来昏迷的黄少天不一样,和躺在这件房间里昏迷了五天的黄少天不一样,是实实在在地他。喻文州摸了摸他的侧脸和脖子,黄少天抗拒任何人的亲密触碰,别人碰他一下会被他拧回手腕,而现在黄少天僵硬着整个人,却不反抗,看来现在的自己真的很吓人。

  可就算把自己僵硬成一块木头,黄少天都没有推开自己,喻文州冷着脸心想,

  喻文州低声地问,“我要是没来,你那会儿已经放弃了。那一针扎下去你会怎么样,你会死,而且死相惨不忍睹,你知道的。你不怕死,那你想过我会怎么样吗?你想过我会做什么吗?”

  黄少天怔怔地看着喻文州,微张着嘴摇头,他确实没有想过。

  “我会疯,我会不惜一切要黑鹰要萧恒付出代价,赔上整个蓝雨,不在乎黑鹰背后到底是什么背景,整个黑道整个霖城都变色变天我也不在乎。最后我会用同样的办法对我自己,就像你一样。我知道我身上出的什么问题,我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样。那你知道这些是因为你吗?你想看我最后变成那样吗?少天。”喻文州冰凉的手指在黄少天脸侧摩挲,轻声地问,

  喻文州用轻飘飘地声音说着噩梦般的话,与玩笑无关。就像在一个分岔路口,如果黄少天已经死了,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条通向地狱的路。

  “……文州你……”黄少天惊骇下紧紧抓着喻文州的手腕。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会变成疯子这件事,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人,喻文州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仅仅因为一个自己,他就能偏执到这个地步?黄少天无法想象喻文州形容出来的那个他,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去想,

  “文州!”

  黄少天拉着喻文州掌心贴着他的手,好像要把自己的体温传过去告诉喻文州他现在就在面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在你没事,你救了很多人一命。”喻文州又笑了笑,毫无笑意。

  “所以我怎么可能再给你机会跑走?你觉得我真的关不住你?我只是不想对你动手,少天。”他骇人地说,

  黄少天发现自己对这样的喻文州没有任何办法,以前的话他还有逃脱和转圜的路数可以用,但现在的喻文州发作严重,他不敢有任何会刺激到他的言行,而且自己毫无办法的更多原因是心痛,把喻文州变成这样的是自己,他当初只想过喻文州会恨他如何,但以为这都只是一时的,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以为在所有人眼里自己就是把好用的利器,即便是喻文州,他也觉得自己对他而言只是比较特殊的一柄利器罢了,原来不是这样,不止这样。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让文州恢复正常?真的任由他把自己锁起来然后出去发疯吗?

  黄少天想不出办法,又不可能对喻文州动手,着急的片刻功夫突然眼睛亮了亮,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一般,原本抓着喻文州手腕的手一使劲,拉着他的手往下,直到将喻文州的掌心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口。

  丝绸的睡衣轻薄,黄少天身体的温度以及皮肤下的心跳直接通过掌心传向了喻文州,喻文州手指突然动了动,但没有移开,

  黄少天握着他的手腕,牢牢地抓着他的视线,

  “文州,对不起。我把你的手放在这了,我不说谎也不逃避,你听,我现在好好地,什么事都没有。我没有背叛你的意思,我也不是要逃。我在黑鹰的那几天,心里想的都是你和蓝……都是你,从认识你的第一天一直到现在。我过得一直都不怎么样,我也习惯性地这么对自己,我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问题。对不起,你是我的家主,我没有听你的,以后不会了,你要我生我生,你要我死我死。你把我从萧恒那带回来了,我现在很好,我没事。我知道我钻牛角尖违背你的命令,对不起我道歉,我从来没有道过谦,这个你知道的。我道歉了,我也认罚,但是我没有任何要背叛你的意思,你不要这样,不要把自己变成那样,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我恢复,你到哪我都跟着你,什么都听你的。文州,你听见我的心跳了吗,我没有骗你,我道歉。”

  明明说完该羞地抬不起头的,可因为太担心喻文州,黄少天愣是盯着对方不敢有任何的眼神游移,就怕喻文州不信。他从没这么说过话,以往和喻文州放软态度也都是在可控范围里,这回因为情况特殊,黄少天从头过了一遍自己不假思索讲的话,把自己从头麻到了脚后跟,

  喻文州愣愣地看着自己紧贴在黄少天胸口的手,耳边黄少天的话也一字不漏地传了过来,手掌覆盖下的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在规律又有力地跳动着,黄少天不仅向他证明为时未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证明他句句真心没有任何欺瞒。

  心里想的都是你。

  你要我生我生,你要我死我死。

  你到哪我都跟着你,什么都听你的。

  喻文州手指蜷了起来,肩膀突然轻微地晃了两下,黄少天以为他要如何依旧不敢松懈,可喻文州抬起头后只是轻轻地收回了手,一言不发地坐了起来。

  黄少天也想坐起来再说什么,但人才动了一下就被喻文州摁回了床上,

  “躺着。”喻文州突然开口,语气竟然已经恢复了常态,黄少天还是不放心,盯着喻文州,喻文州非常熟练又自然地替黄少天掖了下被子,“睡吧。”

  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在想什么,他说了这么多,喻文州都没什么表示?是过去了吗?已经恢复正常了?刚才的语气听着像是,但……

  “……家主?”黄少天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喻文州不甚清醒地偏了一下头,黄少天发现喻文州的眼神没有焦距,黄少天咬了咬下唇,他抗拒任何人和自己过于近距离的接触,可眼下他顾不得那么多,这是喻文州,而且他现在不可能放心情况还不稳定的喻文州就这么离开。黄少天突然稍微动了动往边上躺了点,在一边留出一人有余的位置,

  “家主能留到我睡着吗……很快就好。如果家主今晚还有事要出去,那也没关系。”

  这当然是不合理的请求,哪有手下要家主陪自己的?

  但喻文州什么都没说,依旧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房间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外边的虫鸣和风声,黄少天假装闭上了眼等了一会儿,又想到什么似地左手从被子下探出,轻轻地摸索着握住了喻文州放在床边的手。

  黄少天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喻文州收回手,甚至过了片刻,松懈下了手腕上的劲,等听见喻文州的呼吸频率自己同频恢复了正常,黄少天这才全然放下心来,这一夜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