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 即使站在树荫下还是燥得慌。

  这儿没多少水可以喝,即使是县令的府邸里,每一瓢水也都要精打细算着用。

  林元枫靠在树干上, 晃了晃手中的葫芦。

  很轻,已经被喝得没多少水了, 但又口渴,浑身是汗。

  她饮尽最后几滴水, 望着不远处忙活的人群, 沉沉叹了口气。

  好几日前何荆生传信给其它旱情严重的三县县令, 告知他们效仿彭水暂用竹管引水治灾。

  然而都濡这边的县令才上任不久,还年轻,显然对这种情况不知所措,便回信请求何荆生帮忙。

  彭水那边的情况由何荆生盯着, 燕行露一行人则来到都濡这帮忙, 并在县令府邸里暂住几日。

  都濡的水引自洪杜县周围的河湖, 距离约有一百多里, 比起彭水那边,还真是个大工程。

  林元枫抹了把脸上的汗, 咂咂嘴后,去停在附近的马车里拿出了一个小葫芦,它被晃得哐叽哐叽直响, 里面装的不是水, 而是酒。

  这年头没多少水,唯有早年间酿下来的酒可以喝了。

  林元枫让县令给她偷偷舀了一小勺,一来尝尝滋味, 二来实在没水喝了, 就可以拿它来解解渴。

  至于为什么是偷偷舀, 她总觉得燕行露知道了肯定要说她几句。

  然而抿了两口葫芦里的酒后,口中越来越辣,林元枫的脸一黑,握着酒葫芦缓着喉头的劲,一时间脸憋得通红。

  “雀枝。”

  猛然间听到这声熟悉的轻唤,林元枫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没回头,只快速将酒葫芦盖好扔回了马车里,闷闷道:“嗯?”

  “你在干什么?”燕行露问。

  林元枫还算镇定:“喝水。”

  “喝水?”燕行露从后方慢悠悠踱步过来,忽然倾身,呼吸浅浅落在她的后颈上,弄得林元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干嘛?”

  “我怎么闻到一股酒味?”

  林元枫仍背着身,看不见身后燕行露的神情,但能听出这话里藏着笑意。

  “没有,你闻错了。”

  “转过来我看看。”

  “……”

  燕行露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语气微重:“雀枝。”

  林元枫闻言僵硬地转过身去,果见燕行露正在失笑,和她对上视线后,谑道:“脸都这么红了,还说没喝?”

  林元枫不吭声,只用手背碰了碰脸颊,果然滚烫。

  她自己是很能喝的,但无奈这具身体不行,一两口就上脸。

  燕行露又微微弯腰,凑过来闻了闻,她身上那点清凉的味道似乎驱散了这股闷热。

  “什么酒?”她问。

  林元枫别过头去,几不可察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桑葚酒。”

  “好喝吗?”燕行露笑。

  林元枫的唇舌被刺激得到现在还在发疼,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有点哑:“慢慢喝应该是好喝的,我原本是拿它来解渴的。”

  “那……”燕行露注视着她,乌眸深邃,只盛着她一个人的倒影,说,“我尝尝。”

  林元枫被她看得一顿,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她说要尝的对象。

  她视线往下,落在对方略显苍白的薄唇上。唇峰线条略为锋利,唇珠也不明显,但下唇却很饱满。

  ……这样的唇,即使看着觉得清冷疏离,但只要狠狠吻住,也会觉得柔软吧?

  思绪飞空一霎,她很快回神轻咳了一声,钻进马车里找出自己刚才扔进去的酒葫芦,跳下马车后递给她。

  燕行露随之解了别在腰上的水葫芦,同她交换。

  她这个水葫芦没喝多少,还是满满当当的,林元枫接过后目光复杂,故意笑道:“还是燕侯心疼我。”

  燕行露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林元枫自觉改口:“燕姐姐。”

  一人饮酒,一人喝水。

  林元枫总算觉得喉咙舒服了一些,开口说:“这儿你们先盯着吧,我要回趟府邸拿一份图纸,我昨夜画它画了一晚上,结果早上太急,给落在床头了。”

  燕行露没说什么,只道:“太远,我陪你回去。”

  “不用,这儿除了我,图还是你看得最明白,路线不能出错,他们有疑问也可以先问你。”林元枫想了想,又道,“就让流徽跟我一起回去吧。”

  燕行露并无异议,招手叫来正在帮忙布置竹管的流徽,让她牵来马匹,驾马带林元枫回去。

  “路上不必着急。”她淡笑,若有所指地看向林元枫,“颠得腿疼就不好了。”

  林元枫挑眉:“燕姐姐是没见过我的马术吗?我大哥在我十二岁时就教我了。”

  她说完一个利落翻身上马,稳稳坐在马背上,缰绳轻轻一拉,内腿一叩马肚,身下红鬃良驹便小跑了起来。

  林元枫骑着它转了一圈后才回来,正正好停在燕行露的面前,下巴微抬,笑意盎然地问:“怎么样?”

  燕行露仰头看她,有日光落进她眼里:“雀枝好本事。”

  林元枫便对流徽道:“流徽,上马吧,我带你。”

  马背上,林元枫骑得稍快,毕竟取完图纸还要赶回来,正专心致志地驾着马,忽然听见身后抱着她腰保持平衡的流徽出声感慨:“真好。”

  “什么真好?”林元枫喘着气问,骑马是个体力活。

  “小姐的心情好了很多。”流徽笑道,提高了声音,“以前一年才见她笑几回,最近总见她笑。”

  “是吗?”林元枫语意不明的,“她以前是什么样的?”

  流徽叹道:“话很少,冷冰冰的。”

  默然片刻,她又小心翼翼地补充,“自将军和两位少爷战死后,她便性情大变了。其实小姐年少时人很活泼的,常带我和哥哥去捉鱼打鸟。”

  林元枫蹙眉,确实,系统给的资料里也是这么描述的。

  可眼下真正接触到的这个燕行露却与之有些出入,按理说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一个本来冷冰冰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

  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总觉得光是燕行露对她的态度就很古怪,不像是在对待一个幕僚和小妹妹,倒像是在逗一只猫。

  流徽猜测说:“我想,或许是因为小姐她有了陶姑娘你这个知心好友,心情这才好起来的。”

  “好友?”林元枫笑了笑,“我只是父亲叫来协助燕侯的罢了。”

  流徽却反驳:“不,看得出小姐很在意你。”

  这个“在意”一词正中红心,弄得林元枫一下子心不在焉起来。

  “可是,流徽你们也是燕侯的朋友啊,还是自幼一块长大的。”

  正是因为如此,引商流徽二人私下里仍唤燕行露“小姐”,这也是燕行露授意的,她本身就很讨厌青阳侯这个身份,让他们叫自己“小姐”,也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血海深仇。

  “不一样的。”流徽嘟哝,坚持道,“我觉得是不一样的。”

  林元枫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她的话,只继续专心驭马。

  又驾马驱行大概几里地,眼前荒草丛生,枯树斑驳,远处隐隐传来阵阵马蹄声,一辆马车绕过山路,正在往这里驶来。

  半人高的荒草淹没泥路,随干热的风微微摇晃。

  林元枫望见不远处荒草丛里似有黑影浮动,然而定眼看去,却是风平浪静。

  她皱眉,还没生出什么想法,待马跑至那处后,冷不丁看见一根麻绳被人直直拉起。

  林元枫暗叫不妙,还没来得及勒马止步,马腿就被拉起的麻绳这么猝不及防地一绊,猛然往地上重重跌落而去。

  “陶姑娘!”

  流徽反应很快地紧搂住林元枫的腰身,将她护在怀里借力在地上滚了一圈。

  待两人缓过劲来,林元枫赶忙回头去察看对方的情况:“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

  流徽捂着腰,勉强宽慰笑道:“我没事,倒是你,没摔疼吧?”

  “你都这样了还问我摔疼没?”林元枫无奈,正想扶她起来,忽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就见左右各有两人手握大刀和绳索朝她们包围而来,怪异的是他们都蒙着面,来意不明。

  “陶姑娘小心。”流徽冷了脸,起身拔出腰间长剑。

  林元枫表情同样不好看。

  难道是流匪劫人?

  容不得多想,那四个蒙面人已经近在眼前,流徽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要做什么?”

  四人沉默不语,只握紧大刀朝她们跑来。流徽随即长剑一挥,同他们搏斗起来,护着林元枫往后急步退去。

  铛铛数声,刀剑相碰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林元枫没有武器,只能在那些人想要伸手拽她的时候踢他们几脚。

  幸好流徽武艺高强,即使一对四也是游刃有余,一个起势蹬腿踹飞两人,手腕一转,长剑堪堪划过另两人脖颈,转眼间就逼得四人不得已躲闪,身上或多或少都负了伤。

  她没有停顿,赶紧抓紧机会想要袭倒他们,这时突然有一飞刀自远处凌厉射来,狠狠钉入其中一蒙面人的手腕中,他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后,手中大刀倏然脱落。

  众人皆是一愣,本能往飞刀射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之前那辆遥遥行驶在山路上的马车已经停在了不远处,前面正站着一位身量颀长,样貌清隽的白袍公子。

  他收回掷出飞刀的手,肃声道:“诸位,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你们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四个蒙面人面面相觑,仍是未退,握着大刀跃跃欲试。

  这时坐于马车前室驾车的两位车夫也跳了下来,俱是绀色长袍,腰佩长剑,显然也是练家子。

  蒙面人们终于转身欲要离开,流徽见状赶紧挥剑阻拦,却叫他们互相打着掩护快速撤离了。

  林元枫提醒道:“还是别跟去了,免得他们另有埋伏。”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来抓我们?”流徽不解,“这儿是黔州,又不是洛京,没道理啊。”

  “起初我以为是流匪劫人,但看他们闭口不言,又训练有素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流匪。”林元枫抬起头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面色沉沉,“流徽,你觉得他们像不像是官府里的人?”

  “官府?”流徽错愕,“这儿官府的人来抓我们做甚?县令都对我们礼待有加呢。”

  林元枫轻喃:“当然不是这儿的官府,我指的是,刺史府。”

  流徽更糊涂了:“刺史?”

  林元枫微微一笑,不再多话,只扭头看向那位公子,朝他走去想要谢恩。

  才走两步,她看着面前男人的模样,突然脚步一停,刹那间,脑海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些什么,整个人愣住。

  正困惑于对方的出现,蓦然间却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内,紧接着就是流徽的惊呼:“小姐!”

  林元枫听见这声后傻眼了,脸都跟着抽了一抽。

  她回头看看后方正朝这里策马而来的燕行露,再看看远处长身而立的男主陈宜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苦笑。

  不是吧?

  男女主这样都能相遇,这也太不可抗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