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下辖七县, 其中彭水、信宁、盈川以及都濡四地遇旱最严重,其余较轻。

  受灾的区域主要在黔州西侧,东部还是偶有小雨的。

  大约是从去年十月中旬开始, 雨水突然减少,彭水等四地更是滴雨不落, 天气异常诡异,比往年热了许多。

  冬干春旱, 数条河水断流, 村井水枯, 乌江裸露河床,藻荇鱼虾腐烂,甚至山泉都干了,百姓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

  几人不曾耽搁, 抵达彭水的第二日便开始部署治灾的对策。

  何荆生早已调查好了若干灾情资料, 尤其是信宁丁家村的瘟疫最让他担忧。那地早就被官兵封锁起来, 村子五里之内不得有外人进出, 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半月之余,至于治疫情况如何, 难以得知。

  至于治灾需要用的银两,何荆生端出两箱白银,道:“这是我同州府其他几位参军一起凑的, 共五百两。”

  燕行露颔首:“我亦带出黄金三十两, 只是……”

  她皱一皱眉,又问,“朝廷先前拨给黔州的万两白银, 都进了上面那些人的兜里吗?”

  “他们只管拿石城那条河道交差, 至于拨款, 谁知道呢?”何荆生嘲道,“前阵子张刺史还给他母亲过大寿,排面不可谓不大。”

  “通判、长史这些人不上谏?”

  “一丘之貉罢了。”何荆生叹气,“我们原本曾秘密上书给洛京,状告他们玩忽职守,但张刺史是秦相女婿的堂兄,或许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派来的监察御史来这巡视了一圈后,回都却禀告天子说石城河道正在修辟,劳役辛苦,时间久些也正常,又拿出了治灾的账目,上有赈粮济药的款项,此事便不了了之了,说起来已是两月前的事了。”

  林元枫闻言冷嗤:“两月又两月,他们倒是沉得住气,也不怕自己会没水用。”

  何荆生无奈:“他们府里用的水可都是大老远从黔江那里专门运送过来的,自然不必担心用水问题。”

  百姓再苦,这些上位者都有过得滋润享受的办法,若是他们的生活真受到了影响,那条河道也不至于修这么久了。

  头一日,燕行露、林元枫还有何荆生外出在彭水县内四处察看河流干涸程度以及县内的生活情况,寻找引水的点子。

  而引商流徽兄妹俩则带人前往信宁县,准备暗中潜入那丁家村看个究竟。

  直至夜里,各自归府。

  林元枫几人回来的早些,便在何荆生书房里商讨如何引水。

  乌江并未完全干涸,只是仅剩的那层浅水葑草疯长,又有淤泥堆积,一瓢水,半瓢泥,附近农民都只用它来浇地。

  “昨日进黔州时,我就注意到了。”林元枫示意桌案上的地图,用硬毫毛笔蘸取丹砂,在图上两条长线的交汇处画了一个圆圈,“乌江同郁江的交汇处被泥草堵塞得厉害,原本郁江东北那段水位还是没有下降多少的,但因为被堵得太厉害了,水根本没办法汇入乌江。”

  “嗯。”燕行露接话道,“那地方太偏僻,估计也没什么人留意。”

  “所以清河通道,这是其一。”林元枫沉吟少时,又说,“只是饶是如此,水也是不够用的。何大人不是说往彭水以外,大约五十里往外的山群里有湖泊吗?修河道太慢,我们可以用竹管相连,引这些湖泊的水过来,开井后将引过来的水储在井中,供以县城的老百姓使用。”

  何荆生微诧:“竹管?”

  “嗯,用长竹做管道,竹管一端连井,另一端连接这些湖泊。管子一头大一头小,用铁箍连接,连接处为子母口,设以清淤的木板。”林元枫比划了几下后,取来一张空白的笺纸,在上面快速画出了大致的模型,“大概就是这样了,明日我先做两根出来。”

  “我看看。”燕行露说着来到她身后,低头盯着这张笺纸看。

  书房内点了数盏油灯,修长的阴影投在桌案中,微微晃动。

  她忽然伸手,穿过林元枫臂下拿出笺纸。肢体不可避免地轻轻一触,离得太近,似是相拥。

  林元枫有些不自在,连带着动作都变得迟缓。

  她转头,唇堪堪擦过燕行露下颌,轻叹道:“在我旁边看不行吗?弄得我好挤。”

  “抱歉。”燕行露如是说,面上却不见任何歉意,她移步来到桌案一侧,看完笺纸后开口,“按一根竹子最长三百寸算,要用竹管引水的话,五十里地少说也要用掉两千多根竹子,这附近有那么多竹子吗?”

  林元枫道:“做木管也行,取四块木板相连,还有铜管铁管之类的,若竹子实在不够,也能用这些。”

  “应该够用的。”何荆生插话,“盘石村有几座竹山,可以去那里采竹。”

  “不止彭水这地,都濡等地也可以如法炮制。”林元枫不动声色地将燕行露手中的笺纸抽回来,压在自己手下,“这些地方离洪杜近,可以引洪杜周围的湖泊河流来用。”

  燕行露垂眼轻笑,何荆生则点头道:“好,那明日我便找人手一起来办。”

  正说着,书房的门便被敲了敲。推门进来,正是引商流徽二人。

  他们离去前都蒙着面,裹着麻布,防止进丁家村时被瘟疫传染,现下回来了,行头都扔了,衣服也都换了一套。

  燕行露让他们过来禀告丁家村现况,流徽沉脸摇头道:“情况很不好。”

  丁家村四面用栅栏封着,不许里面的人出去,他们悄声摸进去后也没在村子里看见多少人,只找到一个在农田里忙活的大伯询问情况。

  一问才知道,村里差不多已经死了五六个人了,都是草草埋的,官府派进来的两位大夫也偷偷逃走了。

  得了这瘟疫后,大多是上吐下泻,高烧肚痛,能抗的都抗了过来,抗不过来的,哪怕是喝了药也没用。

  林元枫边听,边暗自在心中唤出Kesi问道:“Kesi,瘟疫这事有具体资料吗?”

  温柔的女声随即在耳边响起。

  ——“没有哦,请参考覆辙交界板块里的信息。”

  “……”林元枫不免扶额,嗳了一声。

  其实细想,丁家村的瘟疫情况并不难掌握。

  旱灾之下的瘟疫是由动植物腐烂滋生出的细菌感染所致,染疫后会呕吐腹泻,多半与肠道病菌有关,或许是通过接触感染者的粪便、呕吐物和体/液等传播。

  书房内其余几人都在出声谈论,独她噤声沉思。

  “雀枝。”会这么唤她的,就只有燕行露了。

  林元枫抬眼看她,道:“我想到了一个药方。”

  “药方我们有带。”

  “没我这个有效,这是我二姐琢磨了两年才想出来的。”

  林元枫说着赶忙又取出一张笺纸,边回忆,边在纸上迅速写下药方。

  她的二姐陶鱼丽专攻医术,教过她不少药理知识。这张针对时疫的药方被相里谷几位师傅都交相称赞过,故而林元枫记得很清楚。

  写完后递给燕行露看,想了想又拿回来在上面圈出两味药道:“丁家村的这次瘟疫严重,这两味药量可以加大。”

  燕行露睨她一眼:“雀枝果然如陶谷主所言,涉猎颇广啊。”

  “只是浅学而已,未曾深究。”林元枫扬唇,眉眼带傲,“我不是说了吗?要燕侯拭目以待我的本事。”

  “你啊。”燕行露亦笑着看她,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只一瞬,却又转过头去,道,“明日就开始吧。”

  往后十日,各有其责。

  何荆生和燕行露提供的那些银两,一部分用于买米发粮,另一部分则用于雇佣人来疏通乌江或搭接水管,以工代赈,给灾民找些活做。

  信宁、盈川以及都濡等地的竹管引水工程,何荆生也派人传信给各地县令,要他们即刻着手去做。

  至于丁家村那边是张刺史亲自下令封村的,信宁县令不敢私自解禁,何荆生便同其他几位参军一起面见了张刺史,以职位做担保,必定不会使瘟疫外传,这才得以让安排的大夫进去送药,并熏以艾叶、苍术等来灭毒。

  一时间何荆生风头正盛,被黔州的百姓尊称为“何公”。

  而最让人钦佩的则是他那两位特意请来帮忙的表侄女,秀外慧中,时时刻刻都在外为灾情奔波忙碌着。

  只是无人知晓他那两位表侄女的具体名讳,见过她们的人听到二人彼此称呼后,私下里便唤她们“燕姑”和“雀姑”。

  刚开始那几天里林元枫几乎忙得团团转,不仅要去各村发米,还要规划引水工程的路线,并监督搭接情况,其余三个县也需要她去一趟,实地考察后画出大致图纸供以参考。

  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人来做事,几乎都快忘了这是个虚拟世界,自己只是来做任务的。

  待她某夜好不容易早些回来,刚要睡下时却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没记错的话,女主就是在黔州治灾的时候遇见男主陈宜舟的。

  她调出系统面板,再次看了几遍陈宜舟的个人资料及原有剧情走向后,有些郁闷地咬了下唇。

  光看资料和剧情走向,这个男主确实是一往情深,和燕行露也算相配,只可惜后面因借兵一事,原本情定终身的两人就此决裂。

  直至最后陈宜舟死在了战场上,燕行露这才幡然悔悟,然而两人已是阴阳相隔,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始终未再见一面的遗憾,只能统统留给无边悔恨的余生。

  这样的结局,都不知算不算是良配了。

  林元枫关了系统面板,一只手枕在脑后,静静盯着黑黢黢的屋梁出神。

  其实如果她能干涉成功的话,或许燕行露借兵一事就不会发生,那样她就不会与陈宜舟决裂,最终就能与他长相厮守,获得一个与爱人白头到老的美满结局,不会再像原剧情里那样孤独了。

  只是这么想着,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她翻了个身,静躺片刻,唇间轻轻泄出一声叹息。

  短短几瞬,脑中闪过诸多画面。

  核雕小人。酥蜜卷。还有那若有似无的炙热的注视。

  沉甸甸的,堵得她胸口微疼,喉咙干涩。

  或许,或许呢。

  她自嘲一笑,覆眼不再多想。

  作者有话说:

  燕行露:男主?什么男主?

  感谢在2023-01-11 21:39:11~2023-01-14 18:4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ew0418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