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离医院太远,江浮不敢单手开车上路,自己拉着纱布将伤口包扎好。
她看着血液濡渗的手掌,倏然想起进剧组指导吻戏那天,她在帐篷里,吻了林声缠着绷带的掌心。
半吊子水终究没经过时间检验,不知是沙子没挑干净还是碎贝留在了肉里,刺痛感经久不绝,不过半天就发了炎,又痛又痒。
江浮刚准备求助冯澄送自己去趟医院,后脚肖温就驱车来到了海湾。私人医生的身份敏感至极,她先入为主以为是林声那边又出了状况。
“林声怎么了?”
“林小姐让我过来一趟,说你伤了手。”
肖温答得温婉,柔声细语解释自己的来意。她将药箱放在一楼的宽桌上,而后小心地拆开染血的绷带,血腥味很快将睡觉的阿绵吸引了过来。
碎贝划出的伤口虽然不算宽,细长一条,但入肉却很深,擦着手筋划过,只要再深些就会齐根断裂。那些嵌入肉里的沙砾引发了炎症,在江浮这半日的各种动作里慢慢被推到了表层,只能用镊子挑出,没一会儿掌心就扎得满手血花。
因为有经验在,不到二十分钟肖温就把伤口处理好,她连水都不喝一口,留了几句医嘱就离开海湾,在江浮的目送下消失在了海畔大道。
掌心痛意磨着江浮的神经,她锁好大门准备上楼休息,却发现刚才还在凑热闹的阿绵不见了踪影,任怎么叫唤都不出来。
江浮找遍一楼角落,厨房的瓦锅都揭开来看了眼,却连猫影也瞧不见。她甚至以为是自己把阿绵锁在了门外,又或者它偷偷溜上了刚刚驶远的车辆,可询问肖温后却没有查获任何线索。
以前从不会出现这种状况,江浮领着林声的工资,把猫照顾丢了难免心慌。她将把二楼排查一遍,最后只能无奈打电话给远在旧城区的林声。
“阿绵丢了。”
“你找遍房子了吗?”
林声那边传来细微的纸张翻阅声,可正在头疼中的江浮没有察觉。以往阿绵虽然不爱搭理她,但叫了多半会有回应,哪像现在,整间屋子只有她的回声响动。
“一二楼都翻了个遍,怎么引诱都不肯出来,我伤着手又没办法把那些冗重的家具搬移,它不久前还蹲在天井看肖温给我处理伤口,转眼就跑没了影儿。”
“真的都找遍了?”
这句话让江浮忽而反应过来,她仰头看向旋转楼梯,“不对,你的卧室我没有去。”
她几乎从不主动进林声卧室,自然而然将其划为禁区,找猫的时候自动忽略。而且在尚未征得同意的情况下,她不认为擅自进别人房间翻找是个礼貌的行为。
“你进去吧,”林声说,“从前冯澄过去投喂,它有时候也躲着不肯出来,你拿块冻干去找找角落。”
江浮得到答复,这时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即使林声已经离开多时,房间里却还萦绕着雪松冷香。
那块鸡肉冻干冷得手指发僵,她搜寻卧室的过程中自始自终都很安静,弯着腰仔细排查各个角落,却一无所获。
“阿绵不在这。”
“你为什么不叫?”林声忽然问。
江浮知道林声的意思,是想让她用猫叫吸引阿绵,可现在还在通话中,让她当着林声的面学猫叫,这也太难为情了些。
林声看出江浮的不愿,特地把语音转成了视频。然而她第一件事却不是找阿绵,而是望着屏幕里故意把头别开、假装在找猫的江浮。
“让我看看你的伤。”
其实在回去的路上,肖温已经把大概情况告诉了林声,这句话浅浅淡淡称不上关心,可从她口中说出,却让江浮心跳骤然一滞。
江浮将镜头掠过手掌,前后不够两秒,速度快得难以看清,在林声视线里只留下了绷带的花白和几抹血色。
“江浮,为什么不敢看我?”
林声的语气始终平静,这句话算不上质问,却让江浮莫名心虚。她抽出张纸巾包住那块冻干,曲了曲快要僵掉的手指,在林声问更多前转移了话题。
“我要找阿绵,貌似它不在你房间里。”
江浮说着,拿上那块冻干就往外走,脑海却被林声的话占据,没有任何空隙思考旁物。
为什么不敢看我。
缅因猫的价格很是昂贵,阿绵迟迟不现身,让拿了两万工资的江浮不敢和猫主子林声对视。
至于另一个原因,体感打分表通页的十分总是飘忽眼前,让她很在意林声于那件事上的感受。
“别找了,除了你带出去外海夜钓的几次,阿绵几乎没有离开过房区,它从不委屈自己的胃,饭点会自己出来的。”
话是这样说,如果找不回来,钱是其次,林声养了那么多年,虽然平时对它的亲昵爱答不理,但总有深厚感情在。
江浮急得像热锅蚂蚁,一边应答,从卧室出来又把一楼和自己的房间翻了个遍,情急之下还使刚处理好不久的伤口再度渗血。
林声已经猜出阿绵躲在哪,可她目色踟蹰,并不想让江浮踏足那块地方。一番权衡过后,她见江浮不肯放弃,最终还是选择挑明。
“二楼,我父亲的书房。”
“书房是锁着的。”江浮不太相信阿绵能钻进去,她依言走上楼,轻轻一推却意外打开了门。
这间书房她从未进来过,唯一一次驻足门口观望,还是上次林声帮她找鱼竿海钓的时候。蒙尘的厚重沉闷充斥各处,当初拿走钓竿的墙龛还没有闭合,四周林立的书架堆满了各种资料。
江浮刚刚踏入,逼仄感就冲荡着胸腔。
她环顾一圈,意外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全家福。
画面中林声的父亲戴着副金边眼镜,身材高颀,形貌温雅。林声的母亲穿着身天青色旗袍,怀里抱着年纪尚小的林虞。
林声那时似乎才十七八岁,站在父母身边,眉目青涩笑得十分开心,手里还牵着个飘摇的青蛙气球。
江浮有点近视,很想走过去细看林声的模样,可她进来是为了找阿绵,只能先压下冲动。她皱眉捂着口鼻往里走,却看到了更多让她意外的东西。
书架上压着很多诊断书和CT单子,用塑料膜密封,堆摞在一处。江浮粗略打眼扫视,不太敢深入细看,她本想就这样离开,可没走两步又停下了步伐。
角落里放着几张薄纸。
十三年前的尸检报告和死亡通知单。
江浮只是匆匆一瞥,那上面的名字和年龄,不用猜都知道是林声的父母。她一直以为网上的背景如此空白,是因为皇港影视的公关能力太过强悍,却没料到这就是林声的过去,鲜血淋漓的过去。
非正常死亡才会尸检,是什么变故让林声父母先后罹难。江浮回头远远看了眼墙上蒙尘的全家福,看着少年时期林声的模糊笑靥,她好像回到了当初溺亡的瞬间,心头泛起微弱的窒息感。
“你往墙龛找。”
林声的话像攀缘绳索,一瞬间将江浮拉回。她平复着澎湃潮涌的心,顺着指引,轻易揪住了躲在墙龛里一声不吭的阿绵。
铜色眼珠在黑暗的墙龛里格外瞩目,一人一猫四目相对,江浮还没来得及开口责怪,阿绵便嗖的一声蹿出了房间,带起呛人的灰尘。
那两份尸检报告在脑海里浮沉,江浮不敢再在这压抑的空间呆下去,她屏着呼吸打算折身离开时,再次看到了角落里那堆款式偏旧却十分昂贵的录音设备。
直觉告诉她,这是林声的东西,而非她父亲的遗物。
“你身为演员,对录音也感兴趣吗?”
林声似乎在看书,闻言抬眸望着镜头里的录音设备,神色几不可察地微顿,很快又恢复如初。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所以我给安涯的职业设定,自然录音师,”江浮带上书房的门,终于看向镜头,她放轻声音,”这曾经也是你的梦想么,林声。”
江浮回顾了时间线,十三年前林声的父母罹难,或许是这件事的打击,使她彻底放弃录音事业,主动或被迫踏入了娱乐圈。
好好的一家人,只剩林声一个完人。
关于林声的父母,江浮有很多困惑,可这些话一旦问出就是割肉断骨,牵连出一堆旧伤疤。林声用十三年时间淡化已经很不容易,她旧事重提跟拿刀戳心有什么区别。
江浮知道林声对自然录音师还有执念,可她不愿过多言明,问再多都没有意义。
“阿绵已经找回来,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稍后我会联系冯澄。”
“后天,金恒大饭店会举行浮声杀青宴,陆导说你那次……吻戏有功,算半个剧组人,让我喊上你,”林声说得平淡,不像是邀请,“如果你不想来,我可以替你回绝,毕竟伤了手开车不方便。”
江浮没有着急回复去或不去。
“你希望我去吗?”
林声本已经打算挂断视频,被这回马枪问得怔住,她目色躲闪,试图回避这个问题。
“你希望我去吗?”江浮又问了一遍。
“你想来我就让冯澄去接你,如果不想,稍后再替你回绝。”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林声。”
无言沉默下,耳边只剩呼吸的起伏。
漫长的世纪等待过后,江浮知道等不到答案,于是垂下眼帘不再强求,准备给自己找个台阶。
恰在这时,她听到了林声的回答。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来。”
林声的话音低得不能再低,说完就快速将镜头反转。然而这情急之下的躲避举动,意外把茶几上的东西照进镜头。
江浮盯着镜头,整个人定在原地。
那本素色封皮、没有书名的po文手稿摆在茶几上,林声已经看了三分之二,里面分明插着镂空的鎏金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