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有手伤在身,其实赴不赴宴陆平章都能理解。只是林声希望她去,她自己也不太想在海湾呆着,于是在杀青宴这天坐上了冯澄的车。
杀青宴选的金恒大饭店离海湾很远,一天内必定不能往返,而且喝了酒深夜开车不安全,陆平章特地让剧务在他们落榻的圣罗夫酒店给江浮安排了房间。
江浮去到时才发现她的房间在顶层8025,这是剧组包下来给导演和几位主演住的楼层。寂静的走廊内一排房间紧阖,除了两个保洁,再不见别的人影,只有她和冯澄的脚步声回响。
“底下楼层都住满了客人,所以剧务把江小姐的房间安排在了八层,不过明天我就会开车送您回去,只是住一晚而已,哪儿都一样,不要有心理负担。”
“林声在剧组拍戏的这两个多月,也住在这一层吗?”
冯澄说着在包里翻找房卡,帮江浮把行李提进了8025,放在置物架上后努嘴抬下巴示意。
“隔壁8024,紧挨着江小姐,不过林老师当初选的时候,特地挑了最尽头这间,现在旁边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她呢?”
“谁?”冯澄收拾好东西,甩了甩蝎尾辫,疑惑地回头。
“林声。”江浮补充了句,她记得刚刚上来时,这一层好像都没人。
冯澄恍然,“林老师已经提前跟组去了金恒饭店,我要去接您,就没有和她一块,不过江小姐别急,我们马上就过去。”
“……我没急。”
圣罗夫酒店离金恒饭店不算近,开车有好一段距离,她们去到时,人已经差不多来齐。
江浮今天穿了身别领西装,搭着件灰绿色翻袖衬衫。她整日写书,视力不可避免地下降,戴上了前不久刚配的银边半框眼镜,现在身上只余温和的书卷气。
剧组里都认识冯澄,可江浮这副生面孔一进宴厅,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他们压着声音,窃窃讨论江浮的身份。
“这人谁啊,我跟组那么多天都没见过,她生得那么有辨识度,不可能没印象。”
“似乎是陆导专门请来的,具体内情就不知道了,我比你戏份还少,真是见鬼才问我。”
“貌似是剧本改编的原著作家,窥声,前不久还到剧组指导吻戏来着,那场戏我恰巧在跟,还看到霍老师又被骂了。”
“陆导邀请,怎么是林老师的助理去接人,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她比霍老师更适合叶弥这个角色,不过圈外素人注定不可能哈哈。”
那些剧务助理在角落里扎着堆,七嘴八舌讨论,直到江浮走远才慢慢收了声。顾鸢在一旁端着酒杯静听,始终没有插嘴。
江浮跟着冯澄走到宴厅内围,她先去跟陆平章打了招呼,在一番环视搜查下,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举着酒杯的林声身上。
林声今天化了淡妆,穿着身流光银斜肩长裙,栗色微卷长发松松落落。
江浮第一直觉她好漂亮,至于第二直觉。
“你冷吗?”
“还好。”
打从江浮过来,林声就放下了酒杯,她的目光毫不遮掩,自上而下扫视着江浮,最后定格在那绑着绷带的右手掌心,手指因为长久挤压供血不足而泛着白皙。
“肖温今天没去换药?”
江浮蜷了蜷手,藏进西装衣袖里,“还没来得及,炎症已经消退,耽搁一天也没什么问题,而且我自己带了药,稍晚一点可以自己更换绷带,或者让……冯澄代劳。”
单手缠不紧很容易感染,她其实更想让林声帮忙,可周围那么多眼睛盯着,说句话都要时刻提防,不能表现出过多稔熟。
“你这样,似乎比起我更像安涯,”林声转着那只高脚杯,看着石榴红酒水里的江浮倒影,言辞辗转,“更像那场吻戏里,在帐篷被叶弥在身下压的安涯。”
“压在身下”几个字的尾音被拉长,在江浮耳畔激起旷久回响。她喉咙滚动,刚想回答,一道粗矿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诶,江小姐!”
江浮回过头,看到蓄着长发和络腮胡的中年大叔疾步走近。算起来之前改编剧本,她和邓归都是线上联系,根本没有私下见过面,现在竟然一眼就把她认出。
“没想到老陆真的把你邀请了过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远远就注意到你了,刚开始还不敢认,见你往林声这里走,想来也不会错!”
邓归性子随和大方,和谁都能聊得来,说了没几句就示意江浮和林声举酒碰杯,高兴地深喝殆尽。
林声薄抿了口,见江浮把酒杯往唇边递,倒没有伸手阻拦,只是语气和淡地拐着弯提醒。
“肖温的医嘱里,似乎没有提过伤患能喝酒。”
江浮的酒杯还未碰唇,下意识停住动作。
林声在关心她,只是这份关心,被包裹进寡淡带刺的话语里,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暗讽。
邓归这时才看到那缠着绷带的手,忙收起酒杯,歉意地赔了笑,领着她们往足以容纳三十人的主宴桌走。
金恒饭店占地面积极大,剧组将宴厅一层全都包了下来,摆了约有三十张台桌。主宴桌是导演编剧主演这类人的位置,陆平章顾虑到江浮在剧组不认识人,只有林声能说上两句话,于是把两人安排在了相邻的位置。
江浮不敢表现得和林声太过熟悉,维持着守礼的社交距离,她很满意座位安排,唯一不太高兴的是霍伊也坐在了林声身旁。
霍伊使劲浑身解数和林声攀谈,每次都吃瘪,得到的回复不是冷冷淡淡的“嗯”就是沉默。
江浮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暗戳戳高兴,她转着腕表,仔细听陆平章的发言。
“我今天也不作什么又臭又长的演讲,简单说到这里,感谢全体演职人员的付出,幸得相逢,今日暂别,希望各位日后在这条道上保持初心,鸿飞冥冥。”
所有人起身举酒回应,只有江浮以汤代酒。她看着林声喝下那杯度数不算高的红酒,抿了抿唇还是刻意压低声音相劝。
“你别喝太多,至少别空腹。”
因为伤在右手,江浮又不是左撇子,这顿饭就吃得格外艰难,近三十分钟只喝了两碗熬得发白的鱼汤。
她惆怅地望着旋转而过的菜肴,试探性伸出左手,夹回来一块莴笋。眼看成功在即,结果半途还掉到了桌面,筷子上只剩空气。
江浮:“?”
林声:“……”
她本想让冯澄帮忙夹菜,可这种多说一句话都可能被有心人掰开揉碎的场合,她无法不顾及影响,权衡过后只能让旁边侍酒的服务员帮忙。
那服务员微笑着为江浮夹了菜,而后又转身回到托盘前,不动声色拿起另一瓶红酒,慢慢倒进了林声面前的空杯。
偏偏这时,霍伊不知趣地过来插话,“林老师,我敬你一杯,感谢这两个月对我的照顾,耐心讲戏和指导。”
“酒桌上推杯换盏,你已经喝了三杯。”
江浮自顾自吃着饭,她看其他人各自攀谈,没人注意这里,就把林声的酒杯往面前挪,和自己的挨在一处。
“江小姐,你这是?”
霍伊面色有些难看,她今天仍旧喷了满身香水,即使隔着林声,江浮还是能嗅到那股阴魂不散的香臭。
那服务员看着被挪走的酒杯,眼底闪过暗芒,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拿了个空杯想重新倒酒,却被江浮拦了下来。
“你还打算喝吗,林老师。”
她从来没有如此正式地喊过林声。
听着这个平时被旁人念了千百遍的称呼,林声心头忽然涌起奇异的感受,继而牵连起荒唐的念头。她想,如果还有下次接触,或许可以在过程中,让江浮试着这样喊。
“我还没有醉。”
江浮想起当初看林声面不改色喝下雪树伏特加,心里清楚那几杯酒能让她产生醉意的几率为零。
只是刚才整个用餐过程,林声一口饭都还没有吃,上次犯胃病时她难受的模样还在眼前,江浮没有任由这个话题揭过去。
“你还打算喝吗,林老师。”
“……不用倒了。”
江浮终于放心,下意识拿温饮润喉,等感受到樱桃甜酒的气息顺着喉咙滑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拿错了杯子。
两个高脚杯挨得太近,液体颜色又相像,江浮刚刚一心劝林声不要喝酒,拿错不可避免。她装得镇定放下酒杯,却发现林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不是故意的,别拿这种眼神看我。”
江浮的声音愈渐低下去,看林声把酒杯挪回自己面前,耳尖跟着红了起来。
霍伊若有所思看着江浮,没有再给林声敬酒,她用余光观察,察觉出二人在客套之下的稔熟,搜罗记忆却发现她们似乎只在指导吻戏那天见过面。
令江浮没想到的是,这酒喝起来柔顺,度数却很高,她不过抿了一口,十来分钟后就开始晕晕乎乎。
强撑半个钟后,她怕自己醉酒后会胡言乱语,终于坐不住提前离席,让冯澄送自己回了酒店。
冯澄开车时一直在笑,到了酒店也不消停,“江小姐,以后出门得随身带两瓶牛奶了,怎么喝一口就醉,真是神奇。”
等回到八层,冯澄却发现声控灯已经坏掉,走廊里漆黑一片。因为不放心林声,她匆匆忙忙摸出房卡,将江浮送回套房后就快步离开了酒店。
房间内窗帘没拉上,借着倾泻进来的月光,门后藏着的那双脚忽然移动了几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