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声退出微博界面,手稿锋利瘦劲的字迹铺排眼前,让她梦回海湾别墅的第一次。
她原以为夜瑟连载的就是所有,没想到江浮最真切的感受还藏在别处,用字句标点构成那夜的每处细节。
从港城医院探望回来后,她熬夜看完了八小时潮海的手稿,本想上贴吧匿名询问【被前妻写进po文该怎么做】,巧合间抓到江浮发的贴子。
即使她再不想承认,江浮的确写得很贴切,用最隐晦的词句说出每分每秒的感受。所以她才会脑子一热,将体感写成表格发出去,才会给三十四条记录全部满分。
这次热搜,她本该坐视不管,让江浮自己处理。毕竟她虽是主角,却不是责任背负方。
可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她没有像从前那样放任,也没有突兀地公关,而是选择感谢。
感谢谁?感谢什么?
即使【谢谢厚爱】用词寥寥,没有哪个角落提到“写手窥声”。好事网友还是先入为主将感谢的对象认作江浮,以及江浮那条古早评论。
皮鞋踩地的步声由远及近,将林声飘忽的思绪拉回笼。
她不再看角落那缸正飘逸游动的白色蝴蝶鲤,把手稿脱贴放回包中,转而望向走进来的薛秘书。
“舅舅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有事,没办法在公司久留。”
薛秘书颔首,谦和地笑道:“会议临时延迟,孟董抽不开身,烦请林小姐耐心稍等片刻,如果有什么需求,我会代您传达。”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孟行恪终于结束皇港高层董事会,面色沉沉回到办公室。
他看着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的林声,先把热搜的事推到一旁,严苛端肃的神情和缓些许。
“听薛鸣说,你昨天去了趟港城医院,阿虞好些没有?”
“舅舅如果真的关心阿虞,就该自己去探望,而非问我,这十三年来除了参股分红,你有几次去过港城医院,如果没有别的事,恕我呆不了太久。”
林声并不想见孟行恪,只是为了江浮的事,今天不得不来,说完后她起身准备离开。
“你喜欢女人,可以,但不能是她。”
孟行恪盯着林声的背影,忍不住怒意烧灼,目色厉厉道:“听说莫良安的独女最近从洝州回来了,从任何层面来讲,她都更合适。”
“舅舅前段时间不是态度强硬,逼我四十岁时必须和您挑的男士结婚吗,现在又变了口风是为什么,看上良盛的股份还是旁物,我喜欢女人不假,却和莫如是一面也没见过。”
孟行恪将钢笔叩回台面,没有把字里行间的奚讽当回事,“我们各退一步,只要你能安心拍戏,为皇港带来更多利益,帮皇港在和良盛娱乐的争斗中占据主动权,那个女孩,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声轻嘲,眼底蕴藏情绪冷却。
“舅舅以为没有江浮,我就会接受你的安排么,你未免太高看她,高看她在我眼里的份量。”
“她不过是寂寞时的工具,仅此而已。”
孟行恪揣摩不出这句话的真假,因为林声总是习惯伪装掩饰,很少表露真实情绪。
他想起清早那条异军突起的热搜,决心跳过这个话题。
“听说你前段时间因为海难戏份落水,病了好几日,想来还是放不下那件事,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过不去,没必要扎在心里打作死结。”
林声站在门前的身形略僵,只是背着办公台看不清神情,“我背弃自然录音师的职业,这些年呆在皇港,创造了您想要的价值,为什么就不能留个喘息机会,一定要旧事重提吗?”
孟行恪接过薛秘书剪好的雪茄,却只是夹在手里,任火星忽明忽灭。
“你父亲杀了人,畏罪投江有什么意义,给林家留下污名,间接害死了你母亲,还差点动摇了皇港影视的根基。”
“你和阿虞是我姐姐唯一的血脉,我这些年花了多少精力,才把你们从这场风波里救出,林声,人要学会感恩,不能把你父亲的错加于我身。”
孟行恪的话变作尖刀,句句入心。
林声再次想起那具被泡得发囊肿胀的尸体,想起深夜敞开的大门,想起那晚涨潮的海岸,想起那只跑丢的沾满泥灰的鞋子。
她终于妥协转身,眸中藏着山雨,情绪晦暗不明,“您想我履约,就得帮我找回当年的行车记录仪。”
“人都死了,费心巴力找回来有什么用,即使真的不是你父亲所杀,现在翻供还有意义吗?”
孟行恪冷目相视许久,见林声始终没有软下态度,最后抽了口烟,只好应答下来。
只是当年林声父亲的尸体被捞回时,车子已经被江中激荡的水流冲走,不知所踪,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要找回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孟行恪倚着沙发在烟灰缸边缘轻敲那支雪茄,夹着几缕白鬓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行车记录仪我会尽我所能搜寻,阿虞的心脏,我也在托人打听,日后有什么,我还是希望你三思而行。”
“石盼山用心不正,这样的人我很难安下心。”
孟行恪吞吐着烟雾,向来严苛的面庞浮现笑意。
不知是在笑林声,还是笑石盼山。
“恰恰相反,这样的人最好掌控,最近我在削他的股权。他真以为我应下换角的事,就能翻出大浪,真是不自量力。”
林声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压抑的地方多待,得到答复就疾步离开了皇港高层。
上车后她疲惫地靠在后座,看着几个未接来电陷入了沉思。
江浮应该是想问那条感谢博文还有体感打分表的事,可林声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兴起。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撤回,为时已晚,现在连帖子都被江浮删除。
“回哪里,林老师?”冯澄系好安全带启动车辆,善解人意转头问道。
“旧城区。”
这一周发生了太多,虽然假期还没有结束,但以现在这种尴尬的氛围,林声并不太想回海湾,见到江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们彼此都需要时间消化。
那条模棱两可的博文底下各种评论跳脱,试探林声在感谢什么。
她摁灭手机,忽然想起刚刚孟行恪的话,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江浮自己独住。
“看紧海湾别墅,以后我在剧组的时候,让乔颂今有空帮我照看阿虞,还有,常去海湾别墅看看阿绵。”
冯澄弱声提醒,“虽然乔小姐平时时间充裕,但她和江小姐好像不太熟……”
“我看挺熟的,那天在游艇上,乔颂今把什么话都倒了出来。”
林声似乎还在对那件事介怀,只是不知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她沉吟半晌,又补充了句,“阿绵和光光挺熟。”
冯澄神经大条,没听出话中隐意,想起一猫一鸟的扑腾样就笑得眉目弯弯,“说起来,光光的确很久没来海湾找过阿绵了,不知道它俩还记不记得对方,林老师突然说这事儿干嘛?”
她从后视镜看了眼林声,突然咂摸出几分不对味来,试探着猜对方的心思。
“林老师是想在剧组时,多让乔小姐多去海湾找江小姐玩,图一份心安?”
林声没有回应。
冯澄转了转眼珠,贴心地改了话术。
“林老师是想在剧组时,多让光光多去海湾找阿绵玩,图一份心安?”
“嗯。”
“林老师,你担心江……阿绵就直说。”
“她的伤,是怎么回事?”
冯澄也不清楚江浮怎么忽然把手掌搞成那样,她挠挠头,捞过手机对着脸开了锁,“要不我打电话问问?”
今早那狰狞的伤口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林声并不那么想知道江浮伤势来源,只是现在气温回升,处理不好很可能化脓发炎,她自己在海湾难免处处不方便。
“你稍后去给阿绵送点粮,顺便,带点药。”
“林老师……”冯澄将林声送抵旧城区公寓,下车替她开门,抱着东西往里走,“海湾那里专门腾了间屋子做药房,你忘了吗?”
“那就送她去医院,或者让肖温走一趟。”
林声性子冷淡,这些年她在娱乐圈的染缸里浸染,早已对很多人与事失去兴趣,除了在病痛边缘挣扎的林虞,几乎从不关注旁事。
冯澄总觉得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林声和江浮之间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她们慢慢从洝州时冰冷的契约情人关系抽身,慢慢往未知方向前行。只是掩藏得太深,从表面纵目看去,根本无迹可寻。
冯澄尽好助理本分,并不多嘴过问其中隐秘。她相信冰块再冷也能捂化,一切都能水到渠成。
此时,港城某处。
“我?您疯了吧,我也是女人。”
“要我和一个女人……这也太恶心了,我接受不了,您还是找别人。”
女人擦着涂成丹蔻色的细长指甲,一身媚意浑然天成。她将桌子上泛着苦涩香气的咖啡拉近,眼里满是厌恶。
男人清晰地读懂了那抹情绪,他扯着西装衣摆笑呵呵坐在主位,“她这种上等货色,男性近不了身,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事成之后,将来我捧你上高位。”
女人喝了口加满糖的甜腻咖啡,听着最后几个字眼,忽然有些心动,却不免担忧,“要是追查下来怎么办?”
“我手里有把柄,和我斗最终只会伤到自己。”
那谢顶的中年男人翘起二郎腿,不断转动手里的貔貅手串,满目戏谑不屑。
“女人和女人,我还真没看过,等你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