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静,耳畔除了风声,只余下马蹄在路上行走的响动。定国公父子三人同坐马车里,却一句话也不曾交谈,盛栩舟有满肚子话想问,但此刻并不是好时机,问出口也不过给父兄徒增困扰。

  所幸定国公府离宫中不远,当盛栩舟还在心中犹豫,要不要撩了车帘向外看上一眼到哪里了,就发觉马车停下,有内侍尖细的嗓子说给定国公和世子请安。

  盛栩舟心里头乱着,真到了宫里头,他想的只有钟随在哪、可还安好。他低着头,怕脸上表情出卖了自己,只埋头跟在定国公身后。

  宫里办事的效率,只不过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是阖宫上下都装饰了白色,连着宫女内侍们都换了素衣。盛栩舟父子三人被引到放了皇帝棺木的殿内,他们到的不算早,已经乌泱泱跪了一片。明明都穿的素衣黑纱,他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钟随。

  该是按照品阶跪的,盛栩舟也随着父亲和大哥跪好,旁边也是几代有爵位的超品世家;钟随在稍前面点,而在最前头的——

  盛栩舟不敢大动作,只一双眼睛使劲往上瞟,心里还默念着:陛下勿怪、陛下勿怪…

  他看清其中一位是皇后,皇后前头的,

  是恒王!

  一下子松了一口气,盛栩舟的目光随着心一道儿落下来,他向盛翊那挪动,朝前头努了努嘴,用口型示意:“恒——王——”

  “咳,”盛翊斜眼看他一眼,轻咳一声当作回应,也不知他是看到了还是压根没看,盛栩舟只一下觉得他表情挺严肃的,顿时怕了自己这一遭害得定国公府落了话柄到别人手里,也不敢多动。

  殿内人多,加上宫里本就不要钱似的烧炭,暖炉一般,衬得外头风呼啸声更加渗人了。台上燃了白烛,檐上拉了白布,门框上也是,跪着的人人都穿了素衣带了黑纱,

  但盛栩舟想,有几个诚心悼念皇帝的,约莫一半人骂好死不死大半夜得进了宫跪着;剩下一半在盘算,新帝登基后自己的处境该如何如何…

  有小动作的可不止盛栩舟一个人,能跪在这的,除了盛栩舟缺心眼了点,其余的个个都是人精,心里跟明镜似的,看见跪在最前头的不是端王而是恒王,无需言语,自然都明白了,往后龙椅上坐着的会是谁。

  *

  不记得跪了多久了,总之当众人起来的时候,盛栩舟只知道迷迷糊糊跟着起身。

  他瞧见前面礼部尚书在说话,嘴一张一合的,吐出一堆下诏时候才会说的酸言,大抵是说了皇帝入皇陵的吉时,和新帝登基后的事宜。年号要改,登基大典要办,盛栩舟听得头大,本身年末公务就多…再就是恒王说了几句,盛栩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听得赵旬嗓子哑得不行,待他说完,满殿的人就告退。

  定国公自大交了权,就不大爱与朝中官员社交了,只同相熟的世家相互行过礼,就和盛翊说了先去马车上等着,让他们两个快些来。

  “父亲您先去吧,我同大哥很快就来,”盛栩舟回答得干脆,跪了大半宿,也就现在脑子是清明的。他同盛翊逆着人流站了会儿,待到人群散去大半后才往前走。

  钟随站在恒王身侧,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远远看见盛栩舟跟在盛翊身后过来,才冲他很快地抬了抬嘴角。盛栩舟心咚咚的,钟随如今怎的就大庭广众之下,还同自己这样…但搅得他心中甜滋滋的。

  可惜毕竟这不是交流感情的好时候,何况身边还聚着其他人,盛栩舟一方面也觉得好笑,恒王用他一口哑了的嗓子,叹息之后装作不经意一般地重复:“前些日子明明父皇还醒过的,原以为这就是要好的…唉……怎么连年都没过。”

  赵旬一副悲伤过度虚脱的样子,盛翊眼疾手快去扶他,实则两个人眼睛都瞟着在皇帝棺前守着的李德辉。盛栩舟快要憋不住笑,赵旬的身板,就凭他在盛绥宁房里撞见的那次,就知道哪有这样虚弱。他想了想,在旁边干站着也不好,干脆撑着钟随肩膀,将头埋到自己臂弯里挡住脸。

  “殿下,不,以后也称陛下了,您得自个儿身体要紧,往后还等着您主持大局…”李德辉悠悠开口,他不愧老狐狸,到如今才做出投诚的模样,盛栩舟同钟随不是没怀疑过,皇帝会留一手,藏一封最重要的圣旨在李德辉手里,如今也算,了了这点担忧。

  盛翊扶着赵旬站稳,就说:“父亲年迈,身体有些受不住,已经在马车上等我兄弟二人,臣先行告退。”

  盛栩舟不敢拖延,听了他的话就跟着行礼,将要走的时候,钟随却在避着他人的角度捏了捏盛栩舟的手,

  一股热意温泉一般的,在盛栩舟心里流来流去,将他的心也软成了一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