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圣旨是赵旬亲自去请来的,皇帝还另派了李德辉来定国公府宣旨。

  定国公一家人跪在前院中接旨。盛栩舟有些出神,脑子里一会儿想这一日来得当真是太快,一会儿又飘到幸亏今日还未转凉,跪这一忽儿还受得住——也是这般全家全家跪拜接旨的时刻,只在他极其遥远的记忆里闪现过,才会对着熟悉又陌生的情节而感到恍惚。

  “……堪当大任,文武并重……钦此…”

  盛栩舟回过神的时候李德辉尖锐的嗓音已经将圣旨宣到了末尾,他虽没听,也能猜到其实内容不过是说了几句盛翊和定国公的好话,然后一个堪当大任说得就像盛翊是心甘情愿去为了皇帝的脸面卖命——虽然说起来他就是自请出征的,也算得上是真正的心甘情愿,但盛栩舟心里还是痛骂了皇帝好几回。

  跪着也不知到没到他应该抬头的时间,盛栩舟目光向上看,远远只看见绫锦上祥云瑞鹤的一角,然后跪在他前面的父亲最先起了身,他跟着站起来却没往前走,半退了一步做出搀扶着定国公夫人的样子站在她身旁。

  大哥决意与恒王一同前去岭南,彻底平定南越的挑衅,这事儿盛栩舟还算知道的早,以至于只是在钟随面前失了态。母亲知晓的时候久久没说出话,沉默之后盛盛栩舟却发现母亲和大嫂都红了眼眶,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支持大哥的选择。按他一贯的心性,若是及冠的人了,还在家人面前红了眼,那可比只在钟随面前……更加令他无地自容了。

  李德辉双手拢在袖口,垂下来一截锦袋,是定国公早就令下人备好的。

  他宣完旨也不多留:“世子出征,横竖不过半月的事了,想来国公爷与世子当是有许多要准备的,奴才就不多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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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

  盛栩舟心里算了算日子,陛下真是会气人的,南边当真紧张到连个中秋夜团圆的工夫都余不下来?若是真有那么急迫,不在陛下手中的军权大半都在汪家手里,早该派了汪将军出征去,又何必贪生怕死一般得要去同南越修约。

  “小舟?”

  他有些僵直地立在一处,眉头蹙成一团,听见了盛翊叫他又伸手把他从风口处拉开,才倏地舒展开来,他面色仍有些僵硬,问:“大哥何事?”

  大抵也是故意等在此处,等了定国公夫妇连着世子夫人都离了前厅,盛翊才等着了机会放心同盛栩舟说话,他伸手,似乎是想像年纪还小的时候那样捏了盛栩舟的后颈,却最终只轻轻拂过然后手掌落在盛栩舟的后背。

  “是有些事情想同你说的,”盛翊轻笑,不过这笑一听便不是真想同他说笑,只是为了缓和下宫中圣旨来后近乎被冰封住的氛围,但还是一缕烟似的被冻在了冰层里,“纵储君之事已吵闹了许久,恒王此番自请出征却并非为了这个位置,只是赵暄那边,和陛下,都是不得不防。”

  “是,我知晓的…”盛栩舟别过眼光,心跳得有些快,秋老虎搞得他额头渗出汗来。

  盛翊看出他貌似有点紧张,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后背:“我离开后家中只你一位嫡子,有些话现在想来觉得为时已早,只是不得不说,你听了心中也好安稳些。万一南越这次来势汹汹……你只管让父亲母亲和你大嫂别为我伤心,也,也劝着你大嫂莫要空守一生……你是嫡子,定国公的爵你也是可以袭的。”

  云层堆成一片阴翳,盛栩舟眯着眼睛抬头看天,心里却仿佛沉入地底。盛翊说得断断续续,只因有些事情不宜在出征前说,他又想周全地,把能够交代的事情递到盛栩舟的手上。

  “…陛下虽说不会糊涂到恒王还在外出征就封了赵暄为储君,只是怕他行小人之事。现在汪家当家的将军是要同我们一起走的,剩下还在上京的,你二哥,钟随也是,都是可信之人,若你也知道了什么,写了信让你二哥送来便是,他同恒王有联系的法子。”

  往日里盛栩舟是小少爷,他不需同盛翊一样早早撑起定国公府在朝中的声望,也不用像盛绥宁那样被庶子的身份困极一生…但他毕竟是定国公府的小少爷,总有他不得不长大的时候。

  …有钟随在,有二哥在。

  盛栩舟捧着脸缄默片时,最终木然地点了点头。盛翊见他这样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推着他往檐下去:“云这样密,是要下雨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