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南方夏秋交接之际多雨,今年的上京却也是一场接着一场地来。

  鼻息间沾染上上京少有的黏黏糊糊的湿气,雨好似一下子落进了骨头里一般得难捱,盛栩舟自个儿没事做,就借着等雨停了再回府的借口赖在户部偷闲躲静——

  自打前几日钟随差温离送了些东西来,本身也不是什么名贵什物,偏偏不凑巧地被二哥给撞见了。温离的面孔他哪会认错,盛栩舟欢欢喜喜收了东西就走的工夫还被盛绥宁拿腔拿调地说笑了一番,

  “温离送来的?钟随这人,认识他许久都是冷冰冰一张脸,还是你有些本事。”

  盛栩舟:“……”他脸上臊得发烫,手里的东西也烫手山芋一般,他自知说不过盛绥宁伶牙俐齿,也难为情着被他到处调笑,心里一边盼着恒王多来占掉些二哥的时间,一边又在户部磨蹭着不肯回府去。

  只是闲得是他,静得也是他,可不是钟随。

  南越大有开战之意,快马加鞭送了军费和粮草去本以为足够与南越抗衡,谁料只能堪堪解了燃眉之急,岭南来的折子搅得朝堂上几天不见争辩“太子该是谁”这一悬而未决却每日必须拉出来溜溜的话题了。

  陛下还是怕真开战。盛栩舟猜想他心里也一定清楚自己这么多年来轻视军队轻视武将的行为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他为了把能够到的权力全部握在自己手心里,下面的大臣们为了能在皇帝面前落个好脸色也默不作声,不然出声抗衡的下场就会像汪皇后一家一样,连点明面上的好脸色都得不到,连拨出的军费拿到手上都能被层层克扣下。

  南越在靖朝眼中一向只是一蕞尔小邑,近年却也听闻其靠海发展远航商贸而发展的喜讯,因而岭南知府也为忧心南越此战恐有攻进关内之意而显得格外忙慌。

  如今南越虚张声势了一阵却还未开战,按理来说该是松一口气,却不知陛下当真连南越小国尚未成形的野心都心有余悸,竟是在朝会上公开提出了有意与南越签订盟约的想法。

  此盟约说来也简单,名为求和,实为靖朝身为大国却率先漏怯,若是征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近些年疏于练兵也不一定真会战败,但盟约一订,反而显现出不战而败之意。缘是如此,朝堂上沉默的占半数,余下的有为了在陛下面前落个好脸而只会附和的,把剩余反对的声音给挤得几乎消失。

  这件事情最终没能议出个结果。许是陛下没能得到他满意的结果,怒气在面上毫不掩饰,下朝后就召了他能够信任的心腹——钟随去。

  这下倒好,压力全给钟随头上了。

  盛栩舟属于保持沉默的那一半,他并非不知陛下此举为何,与其费钱费力去整顿军备征战,不如先低头示好,毕竟面子能值几个钱?只是此时也刺探不出南越国野心几何,万一,万一盟约订下后南越等好处到手就出尔反尔,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他官阶不高,连着早朝都站不到前头去,贸然发言惹怒了陛下说不定还会累上定国公府,见钟随又被塞一桩难事他也跟着头疼。

  钟随性子冷,可盛栩舟不一样啊——心里想的是自己矜持些晾着钟随点,但这种想法每每持续不了多久,但凡见到钟随冲他笑笑或是招手,盛栩舟都像只尾巴快要要到起飞的小狗,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钟随贴一块儿。

  他本意是留在户部就是为了和钟随待在一处儿的,各部尚书都有单独的书房,明明已经有了宫中侍卫的把守,却还推脱着不愿盛栩舟和他坐一张椅子。

  宫中的圈椅多是金丝楠木的,雕花精致用料也重工,只消得盛栩舟差点闪了腰,叫钟随一边看折子都嘴角生出一抹笑意。

  “笑什么?也是我看在陛下又对你委以重任,才不使唤你替我…明明我与你同坐一张就好,真不知大人在这儿纠结什么劲,”盛栩舟大半身子都缩进圈椅之中,抬眼间眼中亮晶晶的,语气里半是哀怨。

  钟随侧身捏了捏他的手心,他喜欢盛栩舟这样像小狗对信任的人翻肚皮一样的示好,心底一片柔软:“我同你说了的,像这些小事让……好好好,你怕宫中下人看见,那让温离来就好,你连温离都不让进来…”

  他说到宫中下人和温离的时候盛栩舟神情明显带上了不自然的僵硬,舌头好似打了结:“哪有的事!”

  “行,没有,是我诓你的,”钟随手一路向上,盛栩舟顺势把脑袋埋到他肩窝里,听得钟随声音里三分疲困,“本身是没做了啥,你将这门守得这样严,倒是真让人误会了…”

  盛栩舟和他不在一张椅子上,还偏要把脑袋靠在钟随身上,不过一句话的工夫还是他先觉得身子扭着难受抬起了头。他把手臂从钟随手里抽出来,勾了他的下巴在他脸颊一侧亲了亲,只是这种浅尝辄止的程度,他倒是十分轻佻的语气:“青天白日的,守得严了才没人看见。”

  “大人,陛下召你去商量与南越修约一事,他当真是下定决心了?”

  盛栩舟被钟随摁着后脑拉回来,他似蜻蜓凫水,但钟随一吻直接叫盛栩舟屏息,分开时他呼吸细细密密地吐出,脸上是一口气憋久了生出来的红晕,他意图转开话题好让周围的气氛回到户部书房该有的氛围,但钟随只注意到他嘴唇一开一合后还未消下去的红。

  因而听得心不在焉,再一抬眼时盛栩舟欲盖弥彰一般又缩回了自己本该好好坐着的那张圈椅之上,嘴唇被自己咬出了浅浅的齿痕。钟随伸手拂过他两片唇,让盛栩舟停止用门牙磕在嘴唇上的动作,轻哼了一声:“自然,你见朝堂之上,又有何人敢直截了当地同陛下唱反调?”

  盛栩舟愣了愣:“真是…但算来卫洲暴雨灾民还未完全解决,南越又来一事,可称得上多事之秋了。陛下……执意要与南越修约求和,若真是牺牲点靖朝为大国的脸面就能换得岭南,以及南边更多城池的安稳倒是好,只怕南越野心不仅于此。”

  “连你都悟得出的道理,朝中却无人反对陛下,”钟随话里有戏谑之意,说着却拉过盛栩舟的手,在他掌心里轻啄了一下,“是你大哥同你说了什么?怎么会一下子这样感兴趣,你过去是从不关心这些的。”

  手掌中的触感,盛栩舟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喂养后院那只猫的时候,偶尔遇上它在吃食,盛栩舟会小心翼翼伸了手心过去,然后吃饱喝足的猫就会讨好地舔舐过他的手心。不知是回忆至此还是被钟随戳中了他即便入朝也还是大半心思在浑水摸鱼上头,他小声辩驳:“是大哥…但大哥代表的就是恒王之意了。”

  想朝中敢出声直言反对陛下与南越修约的人里,就有汪家的旧部,如今也是恒王麾下的。若是没有赵旬的授意,想来他也不会贸然反对陛下同南越求和。

  盛栩舟无意对钟随有所隐瞒,自钟随同他说起过去所受先太子恩惠和过去宫中他与大哥及恒王的种种时,他已知钟随自是向着赵旬的,陛下目前格外倚重他,甚至于三番五次将赵昔推向他,也是带着托付之意的,就是为了不让赵昔再步皇帝自己依仗外戚的后尘,所以在冷落完汪家之后,他选择了虽是出身承恩侯府却孑然一身的状元郎钟随。

  “你大哥同你讲了的事情,我再说一遍也无益。不日恒王便会向陛下请旨出征,你大哥定是要和他一同去前线的。陛下不会阻拦的,先是他并不在意这个儿子,若是他去了岭南再回不来,朝中只剩下赵暄适宜为储君,他大可等朝中平稳几年再将赵暄除去……再是你大哥,死后加封再多都是虚名,但定国公府不止他一个嫡子,更何况你家还有盛演袭爵…”

  盛栩舟眼睛里一片迷蒙,害怕得闭了闭眼不愿再想下去。钟随伸手把他从圈椅里拉起,穿过他腋下把尚在发蒙的小狗抱到桌案上面对面。盛栩舟没反应过来脚就离了地,整个人没有安全感地后躺,一下子推了几本折子落地,还是钟随扶着他腰窝把人勾起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温热的气息在这一方小空间之内炽热如火:

  “小舟,对皇家事事都是这样如履薄冰,上战场是你大哥和恒王一直以来的愿望,他们不该被束缚在皇帝的偏好之下。”

  “陛下自以为掌控全局,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他自是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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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好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