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栩舟恨不得等到晌午过后回到定国公府中才真正回过神来。

  他眼眶憋得发酸,是心里想着去兵部那儿还有事,若是自己真因为一生气就撂挑子不干了,岂不是正符合了钟随对他的偏见,要是一副落了泪的样子再让其他人看到,平白让别人心中误会不说,背后又指不定怎样去议论他。

  到底还是有几分倔强在,他一路疾走过去,白朔在那处等着他了,本以为他会同钟随多聊上一会儿,倒是没有意料到他来得这样快。盛栩舟急匆匆来了兵部,又火急火燎把今日该处理的公务给解决了,就上了马车回府。

  他一路什么话也没说,只绷着一张脸无任何表情。前日他便和盛绥宁说过,没见着李德辉送圣旨来的时候,今日一定帮他问清楚这回出了不少银子从皇帝那换了怎样的夸奖,盛绥宁见他兴奋,就也跟着弟弟一块儿兴致好,不知盛栩舟何时回府,算着大概下朝的时间就让岑池在门口候着,说是盛栩舟一回就来院中告诉自己。本是也满心欢喜等着盛栩舟回来的,盛绥宁却只等到了岑池一脸疑问地回来复命,只说三少爷走路带着一阵风似的,回来就跟没看到他一般就回了自己院子。

  幸好自己家中从不讲究一些莫名其妙的规矩,盛栩舟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也不顾自己走得多狼狈,把卧房门甩得震天响。

  饶是他过往从未对下人们有过脸色,只是院中还在的婢女小厮都看得出来盛栩舟情绪不好不敢上前招惹,卧房门前聚了好几个都屏息注意着里头的动静,还是盛绥宁觉得不对劲儿来瞧瞧,让他们都散了自己进去。

  里间的床上,盛栩舟蜷缩着个身子把头埋在双臂之间,他还没得盛绥宁高,让盛绥宁突然想起小时候盛栩舟不愿去学堂被责罚后在家中闹脾气也是这副样子,只当他今日碰了壁心情不佳,于是慢慢走近他,轻声问道:“小舟,不是说好了今日去问清楚皇帝是怎么说我的吗?谁把你惹毛了,一回来就这副样子…”

  他站到床边,手掌轻轻搭在盛栩舟肩膀上,想让他翻过身来。但盛栩舟不动,也不回答,寂静中僵持了片刻,盛绥宁却听得清楚,盛栩舟吸了几声鼻子,有些抽噎。

  不明所以,但盛绥宁知晓盛栩舟定是哭了才不愿意翻身对着他,手移到他后脑勺那轻抚,斟酌着字句:“没得别人在,同二哥说也行的。”

  听了这话仿佛就是心里有了保障,盛栩舟当真慢慢抬起头来,动作间眼睛里又滚落几滴泪水,可怜巴巴地挂在脸颊上,声音有些发颤:“我原以为纵使一开始有人觉着我科考,还是我现在在户部都是靠着家里的背景,后面随着时间我也可以慢慢证明的……可到如今都半年多了,为何连我以为最亲近的人心中仍在轻看我,我,我还差点儿……”

  还未说完他哽咽声就打断了原本的话,伸手直接将泪抹得满脸都是。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长久以来眼泪毋庸置疑在纾解情绪这件事情上十分管用。

  “呵,”盛绥宁听了一半自己心里又补上一半,也大致明白了一向乐观的盛栩舟怎会今日突然性情大变,看不下去盛栩舟用手抹泪的行为,丢给他块汗巾,自己顺势坐在床边,“是钟随说了你坏话被听见了?你原以为自己和他是两情相悦的,结果现在一看只有自己,一颗真心错付?倒是那日让你撞见得凑巧,让你同我一般走了这歪路,小舟,不如我私下跟姨娘说了,让姨娘再去找母亲,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盛栩舟手里捏着那汗巾还没来得及擦,听盛绥宁这样说就急急地与他对视,却见他笑得一脸戏谑,知是被二哥给笑话了,本能间想出口的否定的话一下子哑在喉头。

  盛绥宁见他竟是这般反应,又好笑又气,眼神掠过他又有新的泪水落下的脸颊,终究还是心软的,哄他:“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小舟,我不过同你说两句真急上了。好了,我不信你同他认识这么久了,就没跟他好好说过府上未曾在你科考为官后出过力,也就大哥那儿和他有交情让他多关照你几分……我也觉着这事儿都是钟随的错,但我与钟随也认识了许久,知他就是这般冷清性子,一张嘴长了也不会使,他若心里头也有你,定会来同你说清楚的。不过也同你说好,若是从头到尾都是你多想了,往后同他少交往便好,其余的我替你去出气。”

  “嗯…”盛栩舟听他这样说,心里好似也平静下来了,不再继续流泪,只还是气息不稳,瓮声应道,“我才不净作那倒贴的事情,从前的就当我交友不曾擦亮了眼睛,往后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幸好我原先还心中自作聪明,体谅钟大人是不知怎的表达才一直决定自己先开口,倒还没做出更丢人的事情来。”

  盛绥宁反笑,看他情绪调整过来的样子,起身推开了卧房的门:“天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是个好办法。小舟,你眼睛哭过了当心着明日会肿,我让白朔去取了鸡蛋来滚滚,再带些你喜欢吃的来。可派了下人去问问隔壁佑初现在得空没,找他去说说话也是好的,若是你不愿出去见人就算了,把卧房门开着透透气。”

  也不去管盛栩舟见他要走整个人又缩回去了,盛绥宁出了门就把白朔使唤去厨房了,临走还转头对着院里一脸好奇的侍女小厮们补充:“去去去,都做自己的事情去!怎么平日没看出来你们这么八卦。”

  到头来真留了盛栩舟一个人的时间也没多久,白朔去了躺厨房熟门熟路抄了条小路又回来了,那两个鸡蛋握在手心里面还温温热,盛栩舟不想见人,宁可把鸡蛋放手里盘着也不想抬头和白朔面对面。

  心里衡量一二,盛栩舟吸着鼻子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发颤,让白朔先出去,待到白朔照做退下之后,本来已经干了的眼睛又怔怔浸出了泪。他心里头思绪翻飞,又忽而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心里好似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坐着莲花捧着净瓶,慈眉善目对他说都是误会;另一个貌似穷奇凶神恶煞,冲他吼着他自身果真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他早起早朝又在兵部为着拨款之事本就劳心,连回到定国公府上才纵着情绪发作出来都是硬撑着了,如今留着他一室寂静心里才渐渐放松下来,手里握着鸡蛋意识就散开睡了过去,梦里他迷迷糊糊看到下了一场秋雨,周围好似被濯洗过一般拂去了灰尘,唯有钟随的身影上还笼罩着一层雾,看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