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绥宁动作快得很,全然不见钟随来找他时自己还对皇帝颇有怨言,银子花出去得毫不手软。没过两日便得来了宫里的反馈,盛栩舟听闻皇帝是下了圣旨褒奖在此事里主动捐了银子的皇商,他二哥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只是圣旨送去户部时他正好不在,只能挑了后面的日子再去找钟随问个究竟。

  下朝时人群中并未找见钟随,盛栩舟也为听闻皇帝召他去了御书房,就猜他该是自个儿先行回了户部。近来户部事务繁多,除开为了卫洲暴雨朝中拨款安抚流民,边境也有新的情况。北边因为先太子率兵平定还命丧于此,倒是换得了这两年的平静;南边又有邻国在边境上挑事儿,岭南知府递了折子上来要皇帝增加地方军费。陛下重文轻武明摆着也不愿演示,结果这回不仅答应了岭南增加军费的请求,还下旨给京中大营也一并增加了军费,直接归给了户部解决,钟随接了旨,又把这儿事分到了下边人头上,让盛栩舟和手下其他几位户部郎中及员外郎一块儿落实着得给出去多少银子。

  盛栩舟从前也不了解这些粮草军饷得花费多少,事情到了他手上这两日不得不整天整天地常驻在兵部,忙着跟兵部的人打交道。他同那群武将原本一点儿交集都不曾有过,纵使他好脾气也不怕与人打交道,也被挑三拣四各种要求给累得够呛。但他心里还是挂念着二哥,想知晓皇帝收到了皇商送上来的银子又是何种态度,不能让盛绥宁白白出力还不得讨好,干脆让白朔去兵部等着自己,自己单独去钟随那儿绕个路问清楚。

  他一人轻装前来,也知最近大家都忙,无心打断其他同僚手中事,遂直奔着钟随而去。各部尚书都有间单独的书房,外头是有宫中侍卫守着的,见是盛栩舟来本想行礼通传,被盛栩舟虚虚抬手示意给止住了。于是守卫就告诉他,只钟随一人在里头,并无其他臣子在,不需通传的话盛栩舟直接进去就好了。

  知书房里也无其他人,他怕钟随正处理着公务,还是放轻了动静一路靠近。早朝结束时时间还早,秋老虎相对着前几天没那么猛了,阳光里头弥漫开丝丝的暑气,小轩窗上被映得透出两个人影,盛栩舟想推门,却好像听见了在叫自己。

  “大人为何派了盛三少爷去解决军费的拨款?当初若不是看在定国公世子的面子上,换作别人您也不必这样对待着。说起来盛三少爷去岁科考也才只是二甲,在司法检察官才当了小半年吧就进了户部,还不是定国公府这个背景出了力,来了您这,使唤不得就罢了,还得事事教他做…”

  这是温离的声音,盛栩舟一听就听出来了,大抵是仗着屋里没别人,也是为钟随抱不平,但他听到温离谈到自己是竟然还是这样看自己的,心里有所意料到但还是不免隐隐失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在等待,等着听钟随会怎样回答。

  他听见钟随很轻地笑了一声,隔了扇木门传过来的时候和他自己呼吸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开口时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没有责怪温离而为自己辩白之意:“他进户部都满大半年了,你再盯着这些也无用……其余的,你既从小跟着我,既是知晓我素来少与人结交,即便有定国公府这层在,也还是因着世子特意嘱咐了,才会同他有交情的。”

  “也是,属下知道大人不是趋炎附势攀附权贵之人。这样想来,倒真是好生艳羡盛三少爷的命好…”温离回话,加之方才钟随所说的那一番,听得盛栩舟眼眶发酸,又得注意着动静,自己在门外忍得浑身发抖。

  他也不在意钟随后续是接的什么话,又该怎样去编排他了,只是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自己同钟随诉说了多少次心里的苦闷,竟然全是个笑话。他分明是还轻看着自己的,和其他那些因为自己出身就否定了他所有的努力,过去的同窗们现在朝中的同僚们半分区别都没有!自己用真心就换得了这个,亏他还凭空生出个误会…觉着钟随是喜欢自己的,还考虑着钟随性子冷淡,想着自己主动些的好,现下想来,幸亏他一直憋在心里,还未曾说出口过!

  盛栩舟也顾不上这会儿特意来趟户部是因何而来的了,心里一片空白,转身就想走,只是转身时就一不小心动作带到了门框,吱呀响了一声。温离是会武的,虽不知他功夫几何但盛栩舟听出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里头警觉而短促地喝了一声:“谁!”

  盛栩舟走出去的脚步顿了顿,给了后面开门的机会。推门的人是钟随,见外面的是盛栩舟,小少爷眼眶红了一圈,偏过头去就是不看自己,一言不发,又要往外走。

  钟随看他这副样子,很快联想到刚才自己与温离都说了些什么,反应过来想追出去,但盛栩舟脚步更快,怕已是在心中对自己有了误会,直接给自己判了死刑。

  屋子里摆了冰,钟随站在门口仍感受到身后有凉意扑上来,听到身后温离声音略带迟疑地问:“大人…是,是属下之过……”

  钟随哑然,薄唇微抿。温离是他奶娘的儿子,从小就在候府里和他一处长大的,他什么秉性钟随自己心里清楚,说出这番话也只不过是为钟随打抱不平,并不是有意针对盛栩舟或是觉着盛栩舟少爷脾气难以相与,所以最终他只对温离摇了摇头,没有多的责怪他。

  即便要怪…也还是怪自己的罢,钟随心下苦涩,想起盛栩舟发红却隐忍着的眼睛心里好似有钝刀子划过。他心里瞬间就全想通了,怪自己明知盛栩舟痛处却也纵着温离还误解着他,不过三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也怪他明明心动却还要将他与盛栩舟的相处归结于盛翊的关照,或许开头确是如此,只那日后一天天的相处中早已不是。

  钟随低头便看到腰间挂着的盛栩舟在他生辰那日送出的羊脂玉葫芦,水头足,油性重,明明是最好的玉了,却滑稽地配了一条编织粗糙的流苏,和盛栩舟写的字条一道装在锦袋里。盛栩舟还挑了他不在的时候悄悄放在他桌案上,装作不在意却一直在他身边晃,眼神早就出卖了他。

  原是一直以来愚钝的、不敢面对的、退缩的都是他自己,盛栩舟早就给了他很多机会,他今日这两句话,会不会一下把盛栩舟推得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