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栩舟难得见穿常服的钟随,皦玉色袍子,衬得脸色也如珠玉润白,盛栩舟站他身侧,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钟随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过是换了身常服,倒也不必做这表情。”

  “咳,只是未见大人穿过,大人不穿官服看着才让我有些,其实大人年纪与我差不了多少的实感…”,盛栩舟一身水青色,嫩得像地里刚长出来的小葱,被他这样一说,别开视线,脸上神色也带上了不自然。

  他扯开话题:“大人,这回去诚玉坊,可是已经有了什么目标?”

  “不,”钟随摇头,“只是陛下愿意看,我们就做给他看的罢了……你看不出来就算,你兄长竟也未和你提起?虽说陛下因为假银两出自诚玉坊禁了恒王的足,也不代表这事儿就是恒王做的。我们前去调查一番,也算为恒王洗清嫌疑,顺便引把火到端王身上。”

  盛栩舟点了点头不作声,但他心想,钟随还是第一回这样心平气和地同他解释这么多,先前不是说一半留一半让自己回家问兄长,就是话语之间总带着些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和自己交流的情绪在。

  ——论聪明,他自是比不过钟随和自家兄长的,但咸鱼的自我修养,就是无论放到何种水域之中都可以好好存活下来。盛栩舟自己心里对钟随尚有嫌怨之意,本就没指望钟随能有几分真心待自己,被他话里话外嘲弄愚钝也只当听不见罢了,如今钟随竟也肯“纡尊降贵”同他解释上几句了。

  ……大抵,是今日钟随心情不错的缘故吧。

  盛栩舟不禁有些理亏心虚,钟随都已经开始耐心待他了,自己也应该尽早对钟随放下成见,往后钟随若是再明里暗里说自己不好,说不定只是他不似家人那般事事顺着自己,毕竟谁想要一个事事靠点破,自己却悟不出来的手下?

  况且,钟随今日穿得真好看,盛栩舟自见到他就忍不住多看两眼。

  钟随一袭白衣配白玉玲珑腰佩,不是先前自己见过那块双鱼纹的,和自己那块倒更加像一些,都是云纹的,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

  盛翊爱练武,整日整日的晒过早已脱离了白的范围;盛绥宁一练武就犯懒,寻个由头躲在屋内不爱出门,脸色带些苍白。碰见钟随的事,盛栩舟都下意识会和自己两位哥哥比较,只发觉和他们两个都不一样,钟随面色如玉,却没有少见日光的孱弱之感,配上他一双狐狸眼,若是仔细算算…也是在上京数一数二的。

  他心里还在想,要是钟随开口也似他长相这般无害就好了,钟随转头唤他:“怎么站在原地不动,进去了。”

  他也不知自己竟被盛栩舟在心里一顿编排,连原先对自己的印象都有所改观,天知道他只是见盛栩舟一副第一次来没见过世面的可怜样儿,多搭理了他几句罢了。

  盛栩舟赶紧跟上,越飘越远的思绪收回。

  诚玉坊闻名上京,只是盛栩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赌坊,不由觉得兴奋又新奇,他恐出声会惊动旁人,对来调查假银两一事也不利,抿着嘴唇,只眼睛向着四处瞟,看那描了金的雕花梁、花纹精细的香炉里浮动出满屋的幽香,连小厮端上的茶品质也是上好的……

  “恒王

  当真是为诚玉坊投入不少…”他抿了口茶,对钟随说。

  “自然”,钟随见他进来之后就是一副惊叹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此外呢?竟只光看诚玉坊的装饰了,说是做给陛下看的,你当真一点心也不上…”

  盛栩舟被他这么一说,感觉脸颊升腾起一股热意,赶忙扭头四处看看,又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慌乱。

  “大人…不,”盛栩舟似是发觉了什么,瞪大了眼睛,被钟随一个眼神扫过来,想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得隐瞒下身份,于是靠近钟随耳边说,“诚玉坊名声在外,但今日来却发现里头来客并不多,许是因为仅仅是茶水或是吃食的花销都是要比别家昂贵,因此来此处下注的赌徒更多只是岁日或是其他假日带着家人来小试怡情的。”

  “再者,看大厅里其他人玩的多是骰子,连复杂些的牌九都无,而上头雅间里的应该仅是包了诚玉坊场地来玩叶子牌的。假银两要是想流出,只能是庄家摇骰子输给了闲家,或是赌坊的人亲自下桌玩叶子牌却输给了参赌的人……”

  他似是有大发现,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喜色:“恒王光论产业可不止这一处,看顾不过来混进几个外人也说不准,诚玉坊现在人少,但岁日休沐时来人可多,前头有人拿假银两来下注,后头就被人给赢回去了…这样,就算不能全部把过失嫁祸到恒王头上,他因为不善经营也会被陛下给责罚。”

  “不错,可算是懂了,这一趟没带你白来,”钟随伸出两根手指点在盛栩舟额头,把他贴过来的脑袋推远些。

  盛栩舟脸有点红,揉了揉被钟随留了两个指痕的额头:“大哥这几日未有多的表示,其实也是因为恒王并不是假银两幕后主使,现有的指向诚玉坊的证据乍一看就指向恒王,但若看看其他几起就知道假银两早已流出,此番嫁祸诚玉坊……”

  “只是赵暄那里发觉这事儿要败露了,多拉个赵旬下水也好,淹不死也能湿湿身子。”钟随接上他的话,侧过身子,对上盛栩舟的双眸。

  他眼神平静,却目光深邃,四目相对间,盛栩舟觉得,这里面似是藏了很多钟随未说出口的话。

  但钟随嘴唇微动,等待良久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静静地看着他,盛栩舟被看得不知如何应答。诚玉坊中喧闹,别桌上的交谈声,小厮的吆喝声,统统在耳边静默了。

  盛栩舟被看得嘴唇发干,最终率先宣告认输,端起桌上刚盛满的茶盏,也不顾还烫着,拿起来就是一饮而尽,看见同桌上白朔和温离二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玩着那骰子。

  他别过脸去,一把夺过那骰盅塞进钟随怀里:“钟大人……玩骰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