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辉在旁听了盛栩舟似是紧张得胡言乱语,操着尖细的声音调笑他:“盛三少爷好福气,家中兄长全智全能,如今竟又多了一位!”

  他先盛栩舟一步来,只为给钟随宣道圣旨,此时也不在旁边叨扰二人,便行了礼告退。

  盛栩舟站在原地,干笑两声不敢看钟随,只当他刚才说的全是玩笑话,大哥与他同为伴读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也不想借这关系给钟随套近乎,没想到倒是钟随主动提起……

  “大人,李公公这来是为了……”,他主动扯开话题,问出口猛地发觉自己逾矩,给钟随的旨意自己岂能随意过问,“是我失言了!大人只当我没问过罢……”

  钟随摆摆手似是不在意:“是近日京中假银两一案,陛下下旨让户部纠察,你自是要同我一起的。”

  盛栩舟了然,年前京中就有人报官,称自己手上被换到了假银两:光看外形与一般银钱无二,只重量上有些许对不上。陆陆续续又有人说有了同样的遭遇,新年之初花销增大,才发现流传出去的假银两数目已然不小,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居然已近万两,才在朝会第一日就安排钟随着手处理。

  其实这事归根结底不复杂,传出来的风声都指向朝中如今较为得势的两位皇子。

  当今圣上登基早,坐上皇位二十余年,也才刚至天命之年,但自先太子赵旭在一年前薨逝之后,储君之位空悬至今。

  先太子行二,因是皇后唯一亲子,很早就封了太子;大皇子虽占了个“长”,只是他母家势小,而且自身一直表现出无心储君之位,封王后就去了封地。

  如今朝中呼声最大的两位太子人选,是三皇子端王赵暄和五皇子恒王赵旬。

  赵暄与赵旭同年,只小了他几个月,是皇帝登基后诞下的第一个皇子,他母妃也因此被封了凝妃,多年荣宠不断。

  他母家是京中有名的商户,舅父肖坤树靠科举入仕做了个小官,一路托关系把他母妃通过选秀送进了东宫,又在陛下国库亏空之时慷慨散财,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官至三品,加上朝中其他交好,就有呼声推端王为太子。

  而另一位人选,五皇子赵旬,按说依着年龄排下去还有个四皇子在前头,只可惜四皇子命不好,小时候一场病就没挺过去,这才轮到赵旬。他从小养在皇后宫中,有传他母妃是一宫女,也有说是舞女的,身份上没个定论,但因他为皇后养子,明面上还是当今唯一的嫡子。

  皇后母家为辅国将军,但当今皇帝重文轻武,即便如百年世家定国公,盛翊从小学武也只成了一名文官;定国公在皇帝登基之初还曾亲上战场平北疆动乱,没过几年就如数交出兵权,怕盛家一门引起圣上忌惮。

  而辅国将军一门不同,如今手里仍握着靖朝近大半的军队。说来也唏嘘,皇帝正是靠着皇后母家的支持,当年才能够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获得先帝的青睐,登基之初边疆安宁也有着辅国将军的一份力。若说前些年皇帝冷落武将还有所收敛,近两年只是愈发明显。

  五皇子与先太子自小长在一处,不是亲生,与辅国将军倒也亲厚。如今朝中还说得上话的武将,大多是五皇子一派,加上五皇子为人外向善于交际,与文官也有不少交好。

  在赵旭薨逝之后的一年时间里,朝中针对新的储君人选慢慢分化为这两种声音,和少数不在这两位皇子之间站队的少数臣子。

  ——起初数目不大,即使有人报了官也没当回事,但随着事件逐个揭露,假银两案才愈演愈烈。

  而皇帝愿意把这件事全权交给钟随来处理,不仅仅是因为钟随是户部尚书,更是那少数没在这两位皇子之中站队的,加上皇帝信任钟随,早把他当自己心腹。

  皇帝近年来随着年纪渐长,废了更多精力在长生之术上,然,国不可一日无储,如今朝堂的中心分歧自然就成了两位皇子的储君之争,钟随在其中,倒是旁观者清。

  但钟随却打算带上自己?盛栩舟不解,定国公已远离朝政中心,除了自己,如今盛家在朝中的只有盛翊一人,盛翊与先太子和恒王都相熟,盛家自是被归到了恒王一派,户部又不止自己一人…

  他向钟随看去,发现钟随已然低头继续翻动着手中书卷,似是全然未考虑到让盛栩舟参与这件事会使结果有失偏颇。

  盛栩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目光停留在户部进门处的雀替上好一会儿,犹豫再三正想试探着开口,却听见钟随问他。

  “小舟,不如你说说,你觉得这假银两到底从何处流出?”

  钟随一双眼眸勾人得像狐狸,目光灼灼像是在审问他,语气却轻松似问他今日吃了些什么一般。

  盛栩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粗略翻了翻呈上来的几起报官说辞和整理成册的证据:“正月前报官的银两数目都不大……反倒是最近一起,从赌坊中流出的,但赌坊最是鱼龙混杂,有人想借此浑水摸鱼也不一定……”

  钟随冲他抬了抬下巴,面上表情意味不明,既不是赞同也没有立即反驳他:“再往后翻翻?”

  他听话照做,却发现白纸黑字写着,那家流出大量假银两的赌坊,竟是赵旬名下的诚玉坊。

  盛栩舟心里已经,倒吸一口冷气,他怕钟随看出来,极力收敛着脸上的惊愕之色,开口也是故作平静:“是恒王的诚玉坊…这倒是蹊跷,按说这也是上京中数一数二的大赌坊了,为何竟敢让这假银两直接流出,这不是自递把柄吗,莫不是背后还有什么隐情……钟大人,恕我愚钝,再看不出其他了…”

  “你兄长真是好福气,我怎么没有你这样一个弟弟,”钟随轻笑,朝他走来,他发觉钟随腰间同样挂了串玉佩,白玉双鱼纹,走起来相碰,也会发出细微的清脆响声…

  盛栩舟心中冷笑,忍不住腹诽: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两岁不到,为何总想在自己面前作老成,看起来比他大哥年纪都大,几次三番提起自家兄长,谁与谁套近乎还不一定呢,怪不得你钟大人能得皇帝青眼!

  直到钟随不断靠近他还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他整个人近乎后仰在桌案上。盛栩舟无了退路,突然心跳加速,屏住呼吸。

  像是玩笑得逞,钟随忽地退开,脸上收回笑意:“要是愚钝,回去问问你大哥二哥就是,可惜我欲把你当弟弟看,你却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