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母口中的刚提到的钟大人,当今的户部主事钟随,即盛栩舟日后即将要朝夕相对的,上司?

  钟随出身承恩候府,盛栩舟早年大哥在宫中做皇子伴读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名字,后来听说是钟随母亲早逝,他被从宫中接回家,而后再进宫的就换成了承恩候续弦所出的二子,盛栩舟就再没从哥哥口中提过钟随。

  直到四年前,十七岁的钟随在春闱放榜后名中状元,上京轰动了一阵。然,承恩候只一虚职,到钟随的父亲已是最后一代,名头还在,在朝中却已无势力和话语权,钟随无家中势力支持,只按常规初出任翰林修纂,而真正使他在上京声名鹊起的是两年后。

  是时钟随调任工部,品阶虽上升了,但工部一向被看作是六部里最末一位。是当年南方澶洲水患,泛滥横流多个郡县,官亭民舍数万间被毁,三十万顷农田受灾,当地民众不满,大小暴乱被接连发起。

  朝堂本是十步芳草,却无一人能将澶洲水患解决,这时钟随自请去澶洲,监督修建水利工程,代表朝中,传达圣意,安抚民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得到安抚,澶洲才获太平。

  自这次回京后钟随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皇帝甚至因他治水之功,在他及冠之时赐字“沅洛”,不久他便升至户部尚书,在上京名气更胜。

  盛栩舟忍不住感叹,算算年纪钟随只比他自己大了两年不到,他还是条在家庭庇佑下的咸鱼,钟随已经连带着原本落破的承恩候府都重新沾上了光。

  表面感叹归感叹,但若是真问盛栩舟,他其实对钟随,是不喜的。

  原因无他,皇帝这两年太过倚重钟随,朝堂中一直以来维持着的微妙的平衡近有被打破之势。且皇帝登基二十余年,早年还算励精图治,近几年只醉心长生之术而无心朝政……

  在家中提起钟随的人从大哥换成了父母,盛栩舟自身习惯性懒散,往常被说两句就算,奈何现在多了钟随这个现成的对照组。

  他表面不反驳,心里还是听得烦,在他心里,皇帝一派的钟随,虽享圣上荣宠,却也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哪有自家哥哥们好!

  翌日盛栩舟即去户部报道,幸是天气不错,昨日原以为会落的雪并未来,温度还上升些。他第一日上朝,自己还没紧张,一大早母亲携着柳姨娘和盛演就来他院子里催他,生怕他一懈怠,就会出什么岔子。

  他明显没睡醒的样子,盛夫人气得想去戳他脑门又被柳姨娘拦下,临出门的时候盛演可怜巴巴拉着他朝服腰间束着的大带:“小叔,你不在就没人陪我玩儿了…”

  盛栩舟走着路眼睛似乎就要闭上,被吵吵闹闹塞上马车,脑袋就往马车的长木上靠。盛夫人无奈,只得交代跟着盛栩舟侍从白朔早些叫他清醒清醒。

  白朔是盛栩舟快十年前从路边救下的少年,跟着他进了国公府,学也在一处,盛栩舟学武学得马马虎虎,定国公想着留个武艺好的在小儿子身边,这么多年就一直跟着盛栩舟。

  盛栩舟一个眼神给他,但白朔还是选择了听盛夫人的话,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就毫不留情把他推醒。

  新年第一场朝会,盛栩舟又是初经历,无事可奏也得忍着困意站好候着。

  他看见钟随站在最前头,朝服与自己身上的大体相似,在纹样上更加繁复一些。钟随五官深邃,皮肤白得像少了几分血色,本该是俊美至极的长相,加上钟随不是不苟言笑的人,而今虽在高位,脸上也常带着温和谦善的笑意,

  只是眼下盛栩舟看来,这长相过于妖冶了。他别开眼睛不去看钟随,见中间龙椅上的皇帝撑着下巴,面上已带烦躁之色,连带着下面的礼部尚书都不由得加快语速,待他说完,皇帝阖着眼睛冲下面摆摆手,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德辉就出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能混到上朝的品阶,个个都是人精,怎还会看不出来皇帝已经不耐烦,盛栩舟念着今日头一日去户部,纵使心里不喜钟随,也不想一上来就给他留个不好的印象。

  盛翊在中书任职,自是也得上朝的,只是他来时走得早,才没有与盛栩舟同路,回去时他欲与盛栩舟同行,从人群里穿来唤他,发觉盛栩舟根本没急着走,匆匆忙忙想往钟随身边挤。

  “钟大人,今日我初入户部,以后……”

  “小舟!父亲已交代过,朝会后你与我同车回去便好,若不急的话,换了常服再去户部吧…”盛翊唤他,说完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打断盛栩舟的话头,冲钟随微微行礼,“钟大人见谅,寻舍弟唐突了些。”

  钟随轻笑,对着盛栩舟开口:“那你先随定国公世子一同回去换身常服,”

  他又对盛翊回了一礼,半开玩笑似地说,“世子真是好兄长。”

  盛栩舟听了,没再说话,只跟在盛翊身后听他与钟随寒暄几句。

  知道钟随与他大哥同在宫中当作皇子伴读,就算后来关系疏远了,也还是有情谊在的,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无心的玩笑。

  况且,他从小没少听这样的话,盛翊和盛绥宁都天资卓著,他在对比之下更显平庸,家里人便加倍地关照着他。若是换作他人,或许心里多少不平,盛栩舟不一样,他反倒觉得少了几分压力。

  像是算准了下朝时归来的时间,盛栩舟回府时已经发现盛夫人和留姨娘在前厅等着他了。

  “母亲,柳姨娘,我赶着去换身常服,还得去户部见钟大人!”盛栩舟脚步没停,直赶着往自己院里冲。

  他换了身深蓝素面锦缎袍子,腰间挂了如意云纹玉佩,一大一小两个玉佩穿成一串,走起路来玉玦相击还会发出响声。盛栩舟生怕自己去得晚了钟随不满,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处,他快步跑过一条长长的宫道,直到快到门前才停下脚步整理气息。

  “钟大人,”盛栩舟进门,钟随站在桌前等着他,手上还捧着一书卷,他规规矩矩行个礼,恰巧发现李德辉也在,便冲李德辉示意。

  钟随勾勾唇角,受了他这一礼。盛栩舟却在心里冷哼一声:即便早已听闻皇帝器重钟随,竟是会派身边亲信太监来的程度…

  “盛三少爷,户部清闲,不用每日来;也不必钟大人钟大人称呼我,我从前就常听你大哥二哥提起你,我往后随你哥哥们一样喊你小舟,你不如也像喊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哥哥就好。”

  钟随说话间眼角含笑,目光清浅,盛栩舟一抬眸陡然与他对视,一时心下慌乱,嘴里忙不迭应着:“好……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