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出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锃亮的精钢轨道,折射出一抹耀眼的冷光。

  钟鸣声响,停靠在萨兰站台的魔法列车轰然开动,迎着斜照的日光逐渐远去?。

  这列魔法列车从萨兰始发,将一路开出希里亚帝国,纵穿整个西大陆,在大陆最北端的城市抵达终点。

  一等座车厢里是四人座小独间,两排座位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张长桌。

  谢灵买了两张车票,独占一排座位,此时正垂着眼皮打瞌睡。

  赫尔曼虚幻模糊的身影坐在他旁边,看他困倦至极,出声道:“灵,睡一会吧,我看着你?。”

  谢灵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往祂那边倾靠过去?。

  坐对面的乘客悄悄观察,只见他往窗边靠,窝在椅背里睡着了。

  谢灵本来只想打个盹,但意识混沌,闭上眼很快陷入沉眠,甚至做了梦。

  ·

  余晖将尽的黄昏时刻,他站在荒草旷野里,周遭寂静无人,前方是幽深阴冷的树林。

  天色很暗,枝干扭曲分叉的树像蛰伏的怪影,透出邪恶冰冷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灵。”

  熟悉的声音从林中幽幽飘来。

  谢灵知道这是梦境,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句:

  真是阴魂不散。

  一棵形状诡异的高树忽然发出窸窣细响,漆黑的树影在青灰的天空下晃动不止,很快满树的叶子呼呼飘落,纷纷扬扬地向谢灵这边飞来。

  谢灵才看清楚,那些并不是树叶,而是一只只黑蝶。

  黑蝶裹挟着浓黑的雾气,迅速在他面前凝聚成团,拉高出人形。

  在清晰的人影出现之前,谢灵闭上双眼。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只手掌按在他肩膀上,“灵,我很高兴,你活着从祂手里逃出来了。”

  谢灵淡定道:“我也很高兴,我还活得好好的。”

  欲望主宰发出一声低笑,嗓音低柔地问:“祂的部分灵魂跟在你身边,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什么??”

  欲望主宰松开他的肩头,手指顺着他的侧脸轮廓往上滑,点了点他的太阳穴:“灵,想一想,壁垒压制,屏障阻隔,为什么祂能出现在你面前?”

  谢灵不动声色,反问:“那你又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我来提醒你?。”

  “哈。”谢灵发出一声假笑,腔调往上扬:“那你可真是一位好心的神明啊。”

  欲望主宰笑起来,指腹贴着他冰冷的脸颊,“灵,你始终不敢睁眼看我,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谢灵避重就轻,接话道:“正面直视神明的后果,我已经知道了,并不想尝试第二次。”

  “狡猾的孩子?。”祂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随即话锋一转:“我最近想起一些往事,与你有关。”

  谢灵知道他一出生就被对方打下烙印,猜测这往事估计是他小时候的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祂的声音飘忽模糊,似乎陷入了回忆。

  很久之前?对于邪神而言,二三十年只能算一眨眼吧,怎么能算很久呢?

  谢灵心生迷惑,不由竖起耳尖,仔细倾听。

  但欲望主宰没有就此多说,静静地注视着谢灵的面庞。

  沉默片刻,只听祂叹息一声?,松开谢灵,往后退了几步。

  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梦境正在坍塌。

  “表里世界的重重屏障已经出现裂缝,今天我能将你拉入梦境,也许明天祂就会神降到你的身边。”

  “当你走投无路,束手无策的时候,仍然可以呼唤我,献上你的灵魂,祈求我的回应……”

  欲望主宰的声音完全消失,谢灵唇瓣微动,无声吐出两个字:做梦。

  紧接着,他就醒了过来。

  ·

  谢灵缓缓睁开双眼,揉了揉眉心,随口问:“我睡了多久?”

  “三个多小时?,你睡得很沉。”

  赫尔曼一边回答,一边替他捋了捋头发,手指虚虚滑过,凌乱的发丝犹如被微风抚平,柔顺垂在脸侧。

  坐对面的乘客中途下车了,狭小的隔间里没有其他人。

  谢灵伸了个懒腰,从祂怀里挪开,双肘压在面前长桌上,抬手支颌,一副懒散的姿态。

  “我做了梦。”他眼睫微垂,视线落在对面的空座位,平淡道:“欲望主宰那家伙将我拉入梦境,说了几句话。”

  停顿几秒,他偏过脸,瞥了一眼赫尔曼模糊的脸庞,“怎么不问我祂说了什么??”

  赫尔曼顺着他的话:“祂说了什么??”

  “祂说世界屏障已经出现裂缝,你的本体迟早要神降,让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呼唤祂。”

  赫尔曼凝视着他,眸色微暗,一言不发。

  谢灵无声吐出一口长气,接着说:“赫尔曼,我还在生你的气。”

  “对不起,灵。”

  赫尔曼已经回想起那个片段,即使谢灵哭着祈求祂,让他留下来,但祂仍旧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里世界。

  “再有第二次,”谢灵歪着头看他,“我不如施法让自己彻底忘记你?,一忘解千愁。”

  赫尔曼的气息霎时乱了,手掌瞬间凝实,一下握住他的手臂。

  谢灵唇角扬起微笑,继续说:“我不仅要忘了你?,我的身边还会出现新的男人,或者我干脆回应欲望主宰,投入邪神的怀抱,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陡然被赫尔曼拉了过去?,跌进祂的怀抱。

  赫尔曼已经完全凝实,将谢灵紧锁在宽阔的胸膛里。

  祂迫切地想吻他,想给他打下独占的烙印,想让他永远属于自己。但祂硬生生克制住这种冲动的念头,手掌不停抚摸他的后背,嘴唇只是亲吻他的发丝。

  谢灵坐在赫尔曼大腿上,脸颊被祂按在肩窝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放开,我快被闷死了。”

  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吐息,柔软的唇瓣贴着赫尔曼的皮肤,引起一阵抓心挠肺的感觉。

  过了好几秒,祂松开谢灵的后脑,转而捧起他的脸颊,低声说:“不要做这种事。”

  这种面对面的姿势,两张脸相距不过半寸,非常适合接吻,只要再靠近一点点,祂就能尽情品尝谢灵的味道。

  赫尔曼极力克制,嗓音又低又哑:“灵,永远不要把自己献给邪神,答应我。”

  谢灵嘴唇微张,湿热的呼吸扑到祂脸上,“这时候又来要求我?假如你消失了,我把自己献给谁,你都管不了。”

  “况且你也是邪神,”他双臂搭在祂肩膀上,略微往前一点点,双唇擦过祂脸颊,贴着祂的耳廓,“你想要我吗?想让我把自己献给你吗?”

  赫尔曼气息紊乱,蓝瞳深邃幽暗,握着谢灵侧腰的手掌更用力。

  “灵……”

  祂喉结轻轻滚动,单手钳住谢灵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不要再试探我的忍耐力了。”

  “在邪神身份之外,我是个男人,一直在渴望你的男人。”祂的拇指陷到谢灵的唇缝间,触到湿润的牙齿,“你这样说,会让我以为你在邀请我,我会失控的。明白吗?”

  谢灵呼吸一停,感觉到坐着的地方出现明显的变化。

  很夸张,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清晰地感觉出轮廓。

  甚至动了几下,把裤缝弄得微微凹陷进去?。

  “你?……”谢灵瞳孔微微放大,盯着这张看似冷静的面孔,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赫尔曼用微湿的拇指轻轻摩挲他的唇瓣,“本能反应,我忍不住。现在你还不能接触我的液体,别怕,我不会碰你?。”

  “那你倒是……”谢灵轻吸了口气,从牙关里憋出字音,“别顶了。”

  赫尔曼眼神滚烫,想吻他的欲望几乎难以自控。

  就在谢灵以为祂会吻过来时?,却被祂仓促按进怀里,脸颊紧贴着祂的颈窝。

  “灵,别乱动,让我缓一会。”祂下颌抵着谢灵的头顶,沙哑低声?:“一会就好,灵,别动。”

  谢灵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一字一顿:“我、没、有、动,是你在动。”

  赫尔曼没有说话,沉乱的气息完全笼罩住他。

  阳光透过淡青色的轻纱窗帘射进来,柔和地勾勒出两人的侧影。

  一等车厢里很安静,偶尔有脚步声从推拉门外路过,轻声慢语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又逐渐消失。

  魔法列车由南到北一路行进,途径大城市才会中间停站。

  此时列车穿梭在一片辽阔的荒野中?,连续几个小时都不会降速停车。

  不知过了多久,谢灵又睡醒了,脸颊泛着薄红,含糊不清地问:“一会就好,都已经几个小时了,还没好?”

  赫尔曼倒是没有再动,只是那玩意仍旧抵着他,存在感很强。

  “……”

  谢灵咬唇沉默片刻,忽然给小隔间设了魔法屏障,然后微微挪动,手掌往下摸索。

  赫尔曼握住他的手腕:“灵,不行。”

  “闭嘴,别说话。”谢灵轻声呵斥,随即又说,“你快一点,我饿了,等下要去餐车吃饭。”

  “不行。”赫尔曼的气息简直灼热到快要燃烧,眼神到了可怕的地步,“你会被我侵蚀。”

  谢灵闭上眼睛,避开祂的目光,声音轻不可闻:“那你小心点,别太过分,一次应该不要紧。”

  “……不行。”

  赫尔曼艰难地将他的手拉开,紧接着整个人由实转虚,变成无法触摸的虚幻身影。

  谢灵撩开眼皮,抬眸看着祂,鬼使神差地嗅了嗅手心,“好像没什么味道。”

  这一刻,赫尔曼的灵魂简直是沸腾的,混乱而强烈的念头淹没所有思绪。

  什么侵蚀烙印本体裂缝通通不用管,立刻将谢灵带走?,在随便任何一个隐蔽封闭的时空,日夜不息地亲吻,拥抱,占有。

  将鲜血和液体都喂给他,将生命和灵魂都分给他,将祂所有的一切都灌输给他……每时每刻,直到永远,他不会再看到任何人,不会想到任何事物,只会躺在祂的怀抱……

  谢灵似乎毫无所觉,垂着脸颊,用湿手帕把手掌仔细擦拭一遍,若无其事道:“我饿了,你自己冷静一下,我去吃饭。”

  这话说完,他起身拉开隔间推拉门,不紧不慢地走出去?。

  赫尔曼站在原地没有动。

  走出一等车厢的刹那,谢灵死死咬住嘴唇,心跳越来越快。

  他一路走到盥洗室,拧开水龙头。

  哗啦——

  他洗了把脸,抬起头,光滑的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湿漉漉的面庞。

  这时?,谢灵才发现自己脸色煞白,面无血色,一副被吓惨的模样。

  而按在洗手台上的手掌,正在微微颤抖,细长手指冰冷发白。

  祂静立在谢灵身后,注视着这一幕,完全隐身没有浮现。

  ——别怕,灵,别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