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幽幽阴风拂过谢灵的面庞,紧接着小楼门扉、路边木桩、港口泊船……所有地方悬系的布幡都在同一时间飞了过来?。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黑底红纹的布幡纷纷扬扬地落在谢灵身上。
谢灵瞳孔紧缩,将落到头上的布幡全部弹落，疾步走到二楼,推门而入迅速反手关门。
飞来的布幡撞到门板,软软地滑落到门边,很快堆积出厚厚一层。
雅利打着哈欠走进起居室,“路卡，加西亚，你们起得真早——”
他话说一半,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谢灵的脚边。
“路卡，你的鞋印。”加西亚出声提醒，眼底神色变幻。
谢灵垂眸往下一瞥，只见他踩过的木地板上,出现几个鞋印大小的血红倒十字。
“我的天啊,路卡，你被死神选中了！”
雅利陡然高呼，兴奋地绕着谢灵打转，“你是死神的祭品,能进亡灵乡了！”
话音未落,整个镇子都响起了喧哗吵闹的声音，整条街的呼喊声高低起伏。
“我家的引路幡飞走了！是祭品出现了吗？”
“我的引路幡也不见了，谁看见飞到什么方向了？是谁被至高死神选中了？”
“我看见了！引路幡全飞到雅利家了！天啊,雅利被选中了吗？！”
雅利的邻居纷纷打开窗户，往他家张望,只见黑底红纹的引路幡全都堆积在他家的木梯和门前。
“雅利！雅利，你出来?——”
“呜呜呜，今年又没有选中我，但为什么是雅利，至高死神居然喜欢他那样的吗？”
咣当！
雅利推开窗户，朝外大喊：“不是我！”
“是来自外乡的客人，黑发红瞳的美丽少年，路卡！”
整条街霎时一静，紧接着更大的喧闹声响了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会被至高偏爱，你们看他长得就像死神眷属！”
很多人奔出家门，涌到雅利家楼下。
但没等他们冲上楼，红衣赤发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不急不缓地向雅利家走来?。
“是莱伊大人！”
“都让开点，别挡着莱伊大人的路……”
“嘘，别吵了……莱伊大人过来了。”
众人潮水般向两边退开，看着鲛人踩着布幡上到二楼，敲了敲门。
相比岛民们狂热兴奋的情绪，谢灵现在分外冷静。
虽然没料到会被亡灵天灾盯上，变成所谓的祭品，但他转念一想，这样正好借机去神庙祭台，如果真的存在通往亡灵乡的大门，那么他可以就此进入里世界……值得冒一次险。
谢灵打开门，莱伊高挑的身躯堵在门口，腔调婉转悠扬，“美丽的异乡人，你获得了至高死神的偏爱，祂选中了你。”
说话的时候，莱伊的瞳孔缩成细线，专注地俯视着他，银红眼眸闪烁着瘆人的微光。
“在日月交错的黄昏时刻，你将迎接至高死神的垂怜，踏进万灵归处的永恒神国。”
到了这一步，谢灵也懒得再演，反正看这架势，势必会让他登上祭台。况且‘垂怜’他的神明也不止一个，他都习惯了。
他面无表情点点头：“我很荣幸，什么时候去祭台？”
莱伊的耳鳍动了动，紫红薄唇挑出一丝微妙的笑容，“可爱的异乡人，不要着急，虽然你确实美丽，但作为死神祭的幸运儿，迎接至高死神之前，”
他上下打量着谢灵，看着这身松垮的亚麻布衣，接着说：“你还要整理仪容，这种潦草的打扮，是无法让至高满意的。”
谢灵眉梢微挑，心说亡灵天灾不就喜欢骷髅骨架吗？还打扮什么。
“跟我来?，美丽的祭品。”
莱伊伸出苍白的手掌，锋利的指甲又长又尖，泛着幽幽寒光。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凭空出现水流旋涡，海水的咸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这倒是令谢灵有些诧异，没想到在这座魔素匮乏的海岛上，鲛人居然会魔法。
“哇，快看，莱伊大人施展神术了！”
“他要把祭品接到神庙里去！”
挤在对面木楼上的众人小声惊呼，个个看得目不转睛。
海水旋涡越来越大，直到比人还高，形成一道旋涡之门。
谢灵将手放进莱伊的掌心，感觉到冰冷而滑腻的触感。
这时，加西亚上前一步，声音沉着冷静：“我是路卡的同伴，可以作为祭品的侍从一同前去吗？”
莱伊攥着谢灵的手，视线投向加西亚，目光相撞刹那，脑中突兀地响起模糊的声音：
【让我去。】
简洁的三个字，却让他感受到难以抵抗的力量，表情霎时巨变。
——这是至高死神的力量。
谢灵注意莱伊的表情异样，心底微微一动，转过脸看向加西亚。
加西亚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安抚性的笑容。
“可以。”
莱伊向加西亚伸出另一只手掌，微低下头，这是一个隐晦示弱的姿态。
“作为死神的宠儿，幸运的祭品，他理应有一个侍从跟随。”
·
啪嗒、啪嗒……
偌大的溶洞空旷寂静，水滴砸在湿滑的乳白石柱上，传出清脆的回响。
上万年的时间流转，经年累月地沉积，形状各异的钟乳石像一个个庞大的异形怪物，滑腻的表皮泛出苍白的光泽，扭曲的肢体一动不动，静静蛰伏在深不见底的溶洞里。
穿过异形环绕的甬道，在溶洞的最深处，有一座天然形成的殿宇，粗壮石柱连接洞顶，四面是瀑布状的乳白石壁，穹顶嵌着一粒粒发光的宝石。
地面柔润反光，中央构绘十二轮魔法阵，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扩展。
这就是死神祭的祭台。
海水漩涡出现在第一轮与第二轮魔法阵之间，几秒后，三道身影依次从漩涡里踏出来?，却丝毫没有沾染海水。
谢灵的鼻息略微一松，轻轻呼吸了几下，随即环视四周。
白色的石乳宫殿映入眼帘，一圈圈繁复的召唤魔法阵从脚下向中央收拢，起初是鲜红的纹路，然后是猩红、暗红……越往里颜色越深，直到最中间的第十二轮魔法阵，是流动着的浓黑。
这个最核心的魔法阵具有活性，一旦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浓黑的纹路就不停地流动、扭曲，仿佛迫不及待。
“路卡，你随我来?。”莱伊的声音在溶洞宫殿里回响，“至于你，”
他看了加西亚一眼，迅速地错开视线，“你就在这里等待吧。”
加西亚站在第一轮魔法阵边缘，低垂着脸，垂散的金发遮挡住侧颊，从谢灵和莱伊的视角，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
他回了一个字，少顷提线木偶般地抬起脸，望向谢灵的背影。
倘若谢灵这时回头，就会发现，加西亚的眼神和当初那个邪祟的眼神有些相似，而且更加森然恐怖。
碧绿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像暗流涌动的深湖，某种阴森可怕的存在潜伏其中?，隐约浮现诡谲的阴影。
谢灵没有回头，敏感的神经却骤然绷紧，和鲛人转过乳白石壁时，不经意地瞟了眼加西亚，随即走出祭台大厅。
加西亚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怪异，甚至令人毛骨悚然。
但他感觉到骸骨权杖在灵魂里震颤不息，似乎下一秒就要脱离身躯，从他这个盗窃者的手中飞回主人的领地。
虚幻的骨杖从加西亚的胸膛缓缓浮现而出，转眼间凝实，被他握在手里。
“亡灵乡的大门尚未打开，仅仅是感知到亡灵天灾的气息，你就如此躁动了吗？”
他唇角带着笑意，语气轻柔。
“真可惜，现在你属于我。”他的手指慢慢拂过苍白细长的骨杖，“毕竟是我用鲜血与灵魂唤醒了你，现在你是我的权杖，只能服从我的命令。”
他的面孔依旧俊秀温柔，但神情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就连被邪物深度侵蚀的感染者也无法与之相比。
加西亚将骸骨权杖刺进心口，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唇角的弧度拉大，笑容越加明显。
“灵，再等我一会?，”他注视着循环流动的漆黑魔法阵，含笑低语，“很快，我就接你回来?。”
·
周遭宽敞明亮，乳白石壁光可鉴人，映出谢灵此时的模样。
谢灵穿着朱红衣袍，里外三层都是鲛纱所制，动静之间，衣袍微光流转，轻盈飘逸。
柔顺的黑发自然垂散，细细的金链穿过额发?，在额头间坠着一枚水滴状的绯红宝石，与他的红瞳交相辉映。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配饰，也没有鞋袜，朱红衣摆落到窄瘦白皙的脚背，衬得白的更透白，红的更姝艳。
石乳宫殿里的时间流速似乎和外界不同。
谢灵换好衣服，只过了一小会?，莱伊转过石壁，出现在他面前。
“日夜交替的时刻已经逼近，亡灵乡的大门即将打开，美丽的祭品，你该走进祭台了。”
这里没有钟表，也看不到太阳，莱伊之所以能够精准判断时刻，是因为他刚刚褪去血肉，变成一具森白的骷髅，唯独眼窝里嵌着一对鲜活的眼珠。
他在谢灵面前暴露了恐怖真实的另一面，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若无其事地走近两步，盯着谢灵的竖瞳流露出贪婪的欲望。
眼前这个祭品的灵与肉格外诱人，至高死神掠取祭品的灵魂，他将吞吃祭品的肉身。
虽说献祭之前，为表示对死神的崇敬，应该保持祭品的完整，但难以抗拒的食欲冲击岌岌可危的理智线，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先尝上一口。
莱伊忽然伸出白骨手掌，去抓谢灵的胳膊，但下一秒就被重重挥开。
谢灵的手劲非常大，甚至打断了他的一根指骨。
但莱伊没有发怒，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聚在谢灵的手背，刚才对方挥手时擦过他手臂侧生的骨刺，划出一道细长的破口，鲜血立刻就渗了出来?。
谢灵看了眼手背的划伤，微微皱起眉头。
召唤魔法阵看上去是自动开启，他是不是可以直接把莱伊给杀了？
毕竟……对方现在看起来很想吃掉他。
莱伊死死地盯着谢灵，锋利的尖牙不停地磨动，腔调怪异地重复：“你该走进祭台了。”
啪嗒。
猩红的鲜血顺着谢灵的手背蜿蜒流淌，一滴血珠坠落到地面，砸出清晰的轻响。
莱伊银红的竖瞳霎时颤动一下，张开白骨双臂向谢灵猛扑过来?。
轰！
圣火燃起，滚滚烈焰一瞬间吞没骷髅全身，从头颅到指骨都在燃烧。
谢灵施完魔法，往后退了几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啊——”
莱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骷髅身躯被圣火迅速烧成灰烬，但紧接着灰烬中腾然升出一抹庞大的灰影。
狰狞变形的鲛人恶灵与刚才截然不同，凝结显现的一刹那，恐怖阴寒的鬼气扑面而来?。
谢灵急急后退，抬起沾染鲜血的右手，无声倾吐魔咒。
灵异邪祟已经脱离肉身，管用的魔法很少，能够彻底毁灭恶灵的魔咒更是寥寥无几，施展起来都需要复杂的仪式辅助。
谢灵没指望能摧毁鲛人恶灵，只想用圣光魔咒禁锢住它，然后脱身去祭台。
“祭品……”
恶灵毫无理智，残余的本能欲望让它愈发暴戾，向谢灵飘来的同时，发出一声声贪婪嘶哑的低吼：“我的祭品……我的……”
耀眼的光辉从谢灵的掌心绽放，一轮轮光圈逆时针旋转，由小及大，降落到恶灵身上。
砰！！
瞬息间光圈碎裂，恶灵逼至眼前，阴冷气息几乎扑到谢灵的脸上。
就在这时，谢灵眼前一暗。
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挡在他面前，抬手扼住了恶灵的头颅。
“灵，你说我不可以在人前现身，这是恶灵，不算在内。”
男人制住恶灵的手掌散发出冰冷银辉，同时转过脸看着谢灵，唇角微扬：“我很乖，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