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谢灵眼底映出越来越近的人影。
他穿着简单合身的黑衣黑裤，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乌黑微卷的头发刚刚过肩,脸庞没有一点血色，嘴唇泛着纸白。
这张仿佛病入膏肓的面孔,最鲜明的颜色是一双深红色的眼睛,像凝固许久的血块。
“艾因,你来啦。”小梅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你和客人们聊吧，我去给你们煮咖啡。”
她轻快地从他身边路过，蓬松的棕发在后背轻盈扬起,穿过窄窄的过道，走进最里侧挂着门帘的小房间。
谢灵朝他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萝拉的同伴，路卡·爱德温。”
他盯着谢灵上下打量了一会,然后握住递到面前的手掌,“艾因。”
一秒、二秒、三秒……
已经超过了礼仪性握手的时间，艾因仍没有松开手。
谢灵看了眼两只交握的手掌，然后视线自下而上缓缓滑移到对方的面庞，用眼神提醒他该松手了。
艾因恍若未觉,直勾勾地注视着谢灵的双眼,忽然说：“我以前应该在哪里见过你。”
他嗓音很特别，令人联想到潮湿的雨夜、幽深的树林，带着一种幽冷而深邃的质感。
“？”
谢灵愣了下,光速在脑中翻找回忆，然而没有发现任何关于这人的记忆画面。
艾因：“我对你的眼睛有印象。”
“可能是大街上擦肩而过,偶然碰见过吧。”谢灵扯了扯唇角，微笑道：“艾因先生，你可以松手了吗？”
艾因垂眸向下一瞥，突然做了个相当无礼的动作。
他没有松手，反而攥着谢灵的手掌翻转过来，指腹摩挲了一下谢灵的手心。
谢灵闪电般地甩开他的手，笑意消失，面无表情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几步之外佯装观察魔器的谢宁，见状忍不住了，三两步走过来，站在他哥身侧，目光森寒地盯着无礼的炼金师。
同时明知故问：“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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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和眼神都传达出一种危险的意味——只要他哥给个指示，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艾因对谢宁的敌意无动于衷，暗红眼眸慢慢抬起来，与谢灵视线相接。
“你这只手，”他问，“大概三小时之内，在与我握手前，你触摸过什么？”
在他幽深的目光下，谢灵神情坦然地摊开手掌，平淡回道：
“三小时内摸过什么？衣服、钥匙、门把手、车座、硬币……很多东西，我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
艾因沉默几秒，纸白的嘴唇扯出一丝笑?，“没有问题，你的手很完美，掌骨和指骨都很漂亮，皮肉的厚度也正好合适。”
这话说完，他挪开视线，走向摆放了扶手椅和小圆桌的柜台对面。
“说吧。”
他坐进扶手椅里，依次看过三位来客，波澜不惊问：“登门造访，是要维修魔器，还是定制炼金物？”
萝拉先出声：“我来检查身体。”
艾因点了下头，微扬着下巴：“我是问你带过来的这两位，惩戒者，还有危险的猎犬，找到我这个炼金师，难道是要加固颈环吗？”
出乎他的意料，只见黑发红瞳的年轻惩戒者露出真诚的笑容，神态认真地回答：“都不是，我是来自荐的。”
“自荐，”艾因笑了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想做我的学徒？”
谢灵扬眉微笑道：“不，我想做你的合作者。”
话音落地，谢宁和萝拉都有些诧异。
“我不需要合作者。”
艾因靠着椅背，抬手支颌，淡淡道：“我既不缺钱，也不缺材料，更没有扬名四海的愿望，我做炼金物是因为我喜欢，没兴趣和别人合作做生意。”
谢灵笑容不变，泰然自若地坐到他对面，“艾因先生，你猜错了，我并不想借此做生意赚钱。”
艾因苍白的脸庞没有一点笑意，语气漠然：“我不关心你想要什么，我不需要合作者，你的手长得很灵巧，做我的学徒可以，合作免谈。”
谢灵眼睫微垂，视线从艾因的右手掠过，那惨白的手掌侧面沾染了些许墨迹。
他话锋一转：“艾因先生，你制作的那个人偶非常完美，乍一看与真人无异，还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意，让你迟迟没有交货？”
艾因撩起眼皮看他?。
“冒昧地问一句，”谢灵往前倾身，靠近艾因轻声问：“是因为你想让他活过来吗？”
“……”
艾因盯着他?，死血凝结般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谢灵轻轻笑了笑?，坐回扶手椅里，靠着椅背注视他?：“艾因先生，如你所说，你不缺金钱、宝物与名利，我也提供不了这些东西。”
“对于你这位技艺超凡的炼金大师而言，我的价值或许只有一双手，这双手能帮助你造出更完美的炼金物，减轻你构绘魔法阵的负担。”
艾因明白他的意思，含着一丝嘲意道：“构绘魔法阵不算稀奇的能力，我会，小梅会，走过两条街，萨兰魔法学校有专门教魔法阵的学科，各类魔法阵图鉴是魔法界最畅销的书。”
“的确如此。”谢灵笑着问：“但是没有任何一本图鉴能解决你目前的苦恼吧？”
艾因扯出一抹讥讽冷笑?：“你想说你能？”
谢灵：“我不保证，但我可以试试。”
“热咖啡来啦。”
小梅端着托盘从里侧小房间走出来，浓浓的咖啡香气四溢弥漫。
她仿佛没感觉到此时气氛凝滞怪异，弯腰将托盘放在小圆桌上，拎起咖啡壶倒满四个瓷杯，抬头笑眯眯地问：“你们要加糖吗？”
艾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谢灵：“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让人偶活过来？”
谢灵：“我猜的。”
“猜的。”艾因眼底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神色，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勾了下手，“你跟我过来。”
谢灵挑起眉角，跟着他走进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
“咦？热咖啡才煮好，你们都不喝一口吗？”
小梅睁大圆溜溜的褐色眼睛，歪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转过脸来，对萝拉和谢宁说：“那我们三个人喝吧。”
谢宁压根不搭理她?，抬脚就要跟过去，小梅见状拦住他?，“地下室是艾因的工作间，没有他的允许，你不能进去哦。”
萝拉坐在扶手椅里旁观，淡定地端起咖啡。
谢宁绕过她?，同时施法展开屏障。
砰！！
小梅抬手握拳直接击碎了魔法屏障，再次挡在他面前：“艾因没有同意，你真的不能下去。”
谢宁站在楼梯口，垂下眼，只见少女的双手森白光滑，一点纹理都没有，分明不是人类皮肤的质感。
在他的目光之下，小梅的另一只手泛起朦胧的微光，五指紧并，转瞬间变成锋利纤薄的短刀。
她仰着脸，刀锋对准他的咽喉，“艾因不会在地下室里杀人，你的朋友肯定没事，你可以边喝咖啡边等他?，咖啡凉了就不香了，还是趁热更好喝哦。”
萝拉喝了口咖啡，点点头，表示赞同。
小梅煮咖啡的手艺真好，焦香浓郁，不会太苦，一点涩味都没有。
谢宁抬起手，两根手指夹住薄薄的刀身，正要附魔燃起赤焰，这时谢灵的声音顺着楼梯传上来。
“小宁，不要闹事，在上面等我。”
谢宁抿了抿唇，收回手掌，转过身走到柜台对面，拉过一把扶手椅坐下。
萝拉发出一声冷笑?，而小梅则松了口气，走过来偏着头问：“喝咖啡吗？要加糖吗？”
谢宁置若罔闻，视线虚虚落在楼梯口，神情漠然而冷静。
·
地下室开着灯，亮如白昼。
谢灵环顾四周，只见四面白墙覆着特殊的魔法涂漆，泛出流动的弧光，构绘着吸收聚集魔素的大型魔法阵。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很大的大理石工作台，台面上堆满了各种材质的小零件，在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有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存在。
那是一只可爱的金毛小狗，安安静静地蹲坐在工作台的中间。
等他走过去几步，转过小狗的正面，就发现它是个炼金物，毛绒绒的腹部被打开了，里面没有任何内脏，只有闪烁冷光的人造核心。
靠墙角的地方，堆放着几本厚厚的魔法阵图鉴书。
一张张稿纸就从那里向四周散落。
刺啦。
满地都是废稿，鞋底踩上去的声音格外刺耳。
谢灵蹲下身，捡起几张看了看，上面都是用黑笔描绘的魔法阵，有的画得很完整，有的只动了几笔，还有的是强行嫁接了几种魔法阵的线稿。
艾因倚在大理石工作台的边缘，指尖不停地点着台面，哒哒哒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少顷他动作一停，幽幽地问：“看得懂吗？”
“嗯，大概明白你想做什么。”谢灵放下废稿，看向炼金小狗，“你想赋予它生机活性。”
“和我猜的有些差别，我还以为你真的想让炼金物活过来，给予它们生命呢。”
艾因笑起来，眼瞳掠过一抹幽光，犹如发暗的凝血重新汩汩流动，为惨白的脸庞增添了些许生机。
“你倒是真敢想，给予生命？我连给予它们活性都很难。”
他单手提起开膛破肚的小狗，往谢灵那边一扔，“没有活性，它压根不能称为炼金物，只是个精致的玩偶罢了。”
谢灵接住小狗，顺势将它肚子
里的核心拿出来，打量这个巧夺天工的魔器，若有所思道：“或许你的方向错了。”
艾因微微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既然你翻遍图鉴，也没有找到赋予它活性的魔法阵，已经在尝试创造新的魔法阵了，”谢灵顿了顿，抬眸直视他?，“为什么不试试混合魔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