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沙沙轻响。
壁钟的分针转过一圈又一圈，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新的魔法图纹逐渐成型，艾因画完最后一笔,放下钢笔，拿起稿纸。
谢灵握着铅笔动作一顿,从速绘本前抬起头,侧过脸看他。
冗长复杂的魔咒低声响起,十多秒后,这页纸在艾因的指间自燃成灰。
这是检测魔法文书真伪的一种验证魔法，自燃成灰意味着纸上的图纹没有魔法效应。
又是一个失败品。
艾因的表情没什么波动，起身走到谢灵身旁,垂眸注视他画出来的线稿。
片刻后，谢灵笔尖停顿，翻了一页纸，刷刷勾勒出某个魔纹的轮廓，然后用笔杆抵着下颌,盯着图纸久久没有动作。
“你不需要看魔纹图鉴？”艾因指尖拂过图纹轮廓,“凭空就能画？”
谢灵没有回答，而是将两页纸从速绘本上撕下来，递给他。
“我想把这个魔纹部分嫁接进去，但总是无法完美嵌合,魔素回路有冲突,艾因先生，你看看有没有办法调和。”
艾因拿着线稿来回走动，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顿住脚，朝他伸出手：“铅笔给我。”
谢灵将铅笔递过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寂静的地下室，只有笔尖游走和秒针转动的轻响。
一开始谢灵只想试试，但构绘图纹是他擅长且熟悉的领域，一旦沉浸进去，就不由自主地专注到可怕的程度。
撕拉！
又一页纸从本子上撕下来。
艾因就坐在他旁边，两人有时偏过头看对方的图稿，有时干脆交换，帮对方继续构绘……冰冷的大理石工作台逐渐堆积了一页又一页废稿。
时针指向七点，谢灵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只剩几页纸的速绘本递给艾因。
“嵌合了活性魔纹的部分，魔素回路调和得很好，从图纹结构来看，应该能起效。”他双手插进口袋，淡声道：“如果通过验证，就可以尝试调配不同的超凡墨水，准备正式构绘了。”
在艾因拿着新型魔法阵图纸，念诵验证魔咒的时候，谢灵轻步走到墙壁前，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构绘的魔法阵。
蜷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有些痒，指尖被细密的根须缠住了，叶片在轻轻摩挲他的指缝。
谢灵眼底浮现笑意，手掌舒展了一下，将幼苗拢在手心，不让它乱动。
四面白墙构绘的大型魔法阵相互勾连，形成很强的魔力积聚效应，吸引的魔素在中间点交织成漩涡，使得地下室的魔素浓度比外面高出很多倍。
小树苗在这里应该会感到很舒服吧。
谢灵这样想着，漫不经心地一瞥，目光却陡然顿住。
只见墙壁上泛着流动弧光的魔法阵正在迅速消退！
“艾因——”他喊。
艾因头也不抬，拿着图纸一寸寸细看，语气极度欣喜：“爱德温，这个魔法阵居然有效。”
“你的合作我接受了，你比我想象中更有用，说说看，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谢灵环顾四周，提高声音：“艾因，你先抬头看看墙壁。”
“什么？”
艾因抬起脸，视线越过他的后背，看见墙壁上的魔法阵已经墨迹浅淡几近于无。
这个过程非常快，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四个魔法阵完全消失。
“……”艾因瞳孔微缩，疾步走到墙边，抬手抚摸墙壁，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会突然消退——我一个月前才加了超凡墨水。”
几盏吊灯突然熄灭，地下室顿时一片漆黑。
“魔力也没了？”艾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奇怪，就算魔法阵消退，不能再吸收聚集魔素，但墙壁本来就是储存魔器，以往积存的魔力应当还有很多……”
谢灵往后退了一步。
小树苗在他手心里乱动，坚韧的茎干非要冒出指缝，谢灵不敢把手指并得太紧，怕它的叶子硬生生被捋掉。
它的茎干似乎比早上出门时粗了一些，夹在指缝间存在感很明显。根须缠绕着弯曲的手指，力度也比之前要大。
谢灵很想把它拿出来看一眼，但现在的环境不合适，只能用拇指摸摸它的根须和茎干。
——真的长大了一点。
谢灵霎时福至心灵，什么都明白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啪。
艾因打个响指，指尖绽出明亮的白光，映出他苍白的面孔。
他转过身，一双暗红眼瞳分外深幽，望着谢灵问?：“爱德温，你知道魔法阵为什么会消退吗？”
谢灵有些心虚，右手在口袋里按着始作俑者，但神情很是淡定，“不知道，确实挺奇怪。”
“是不是因为你在地下室放了太多的魔法材料，引发特殊的魔法效应？或者是和墙体相连接的地方出了问题，掠夺了魔法阵的魔力？”
他煞有其事地推测道。
艾因并不焦急，毕竟刚刚才解决了困扰已久的难题，心情如艳阳高照的晴空，这个突发状况并不要紧，只算是一片小小的乌云。
他拿着图纸往门口走，“我们上去谈。”
“艾因，还是在这聊吧。”
谢灵喊住他。
艾因脚步停顿，转过头，微眯起眼睛。
指尖白光照亮近处，几步之外，光影晦暗不明，看不清对方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但见他长腿斜撑靠着工作台，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搭在台面边缘，姿态随性散漫。
艾因倒是无所谓在哪里聊，只是心情不错想履行一下待客之道，既然对方想在这黑暗的地下室里说话，那就随意了。
他开门见山问?：“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谢灵的眼眸在昏暗阴影中微闪，缓缓开口问?：“艾因，你知道亡灵召唤吗？”
艾因心念光转，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怎么，你也想让死人复活？”
“不过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知道亡灵召唤的方式，也不感兴趣。如果你想让我帮忙让亡灵重返人间，那我无能为力。”
谢灵勾了勾唇角，又轻声问他：“第二个问题，艾因，是谁请你给萝拉打造了炼金肢体？”
“……”
静默数秒后，艾因幽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继续问?，等你问完，我一并回答。”
“第三个问题，你知道如何进入里世界吗？”
“第四个问题，艾因，如果我想请你打造一具成年男性的炼金身躯，具有活性的这种，我需要为你做多少次协助才行？”
谢灵顿了顿，左手向前轻轻一摊，“我问完了，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空气陷入安静。
从这些问题，艾因已经猜出谢灵想做什么了，只感觉是痴人说梦，相当荒谬。
他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半晌才说话：
“第二个问题，是萝拉的父亲，他已经去世了，你不用想着找他询问亡灵召唤的方法。关于萝拉……我立过禁咒誓约，不会向任何人吐露。”
“第三个问题，我了解的方式有两种，一、从表里重叠的空间进入里世界；二、被邪神深度侵蚀，变成非人之物?，被祂拉入里世界。”
“第四个问题，”艾因停顿一下，摇了摇手中的图纸，“这个魔法阵还没配出墨水，没有经过实物验证。等它被构绘在人偶核心上，如果确实能达到效果?，再和我谈这个问题吧。”
谢灵直起身向门口走去，在艾因面前停下脚，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平静道：“确实如此，那么我们现在是互相帮助的合作者了吗？”
艾因眼底掠过幽光，朝他伸出手：“当然。”
谢灵短促地笑了声，用左手握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外。
“地下室的魔法阵，这两天如果我有空，就过来帮你一起重新构绘吧。”
艾因毫不客气地回道：“那是最好不过。”
从炼金店铺出来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谢灵迫不及待想回去，把小树苗拿出来看看。
它之前就像豆苗似的，光滑细长的茎干顶着三片小嫩叶，跟中指差不多长。
但现在谢灵悄悄地从根部摸到顶端，发现它居然跟手掌差不多长，而且长出了枝丫，叶子也多了几片。
还好外套口袋足够大，谢灵一直用右手拢住它，不让它乱动，避免被别人注意到。
这个别人不包括谢宁。
谢灵一从地下室出来，谢宁就敏感地察觉到他哥的神情动作有些奇怪。
等出了红砖墙，走在幽暗冷清的窄道上，他靠近谢灵的耳畔悄声问?：“哥，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
“……”
谢宁轻轻笑起来，抬手就要伸进他哥右边口袋里，下一秒被他哥反手扣住手腕。
“小宁。”谢灵带笑不笑，“手放老实一点。”
谢宁唇角笑意不减，肆无忌惮地说：“哥，你怕什么，你想杀人我递刀，你要放火我抱柴，即使你拿了别人的东西，也不用避着我啊。”
“……”谢灵目光凉凉地盯着他，“别瞎说。”
“没瞎说，认真的。”
谢灵一时无语，松开这三观不正冥顽不灵的孽弟，大步流星地走了。
“哥？这就又生气了？”
谢宁挑起眉梢，快步追上去，“我不碰你怀里的宝贝，别气了。”
萝拉听不懂大昭语，扭头一看两人拉拉扯扯的模样?，顿时浮想联翩。
凡妮莎要是见到他们两个，恐怕会忍不住提那件事。
穿出幽长的窄道，繁华热闹的大街映入眼帘。
萝拉脚步一顿，对谢灵说：“凡妮莎预定了香纳兰餐厅的位置，让我告诉你，明天一起吃晚餐，大约七点到。”
“如果明天没有突发急事，我会按时过去的，假如我七点半还没到，就不用等我了。”谢灵顿了顿，补充道：“等过两天，我去趟城堡，到时候请你们吃饭，那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
萝拉不置可否，转身走向公共厢车站点。
谢灵目送她上车离开，然后朝谢宁偏了下头：“走吧。”
这里距离第一惩戒队的别墅不远，走街串巷抄近道比坐车更快一些。
转进安静的人行道，两边都是独栋花园楼房，柔和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
初春的夜风还有些寒气，迎面吹过，令人精神一振。
谢灵的右手又伸进口袋里，一边漫不经心地走路，一边抚摸小树苗变硬的枝干。
“哥，你有想过娶妻生子吗？”
谢宁冷不丁地问?。
“啊？”谢灵侧过脸看他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谢宁薄唇挑出一丝笑容，语气懒散轻松，仿佛闲聊般地说：“因为发现哥很受女人欢迎。”
“……”
谢宁笑着问?：“从以前到现在?，你考虑过这件事吗？”
谢灵正要回答，右手忽然被小树苗的根须缠紧，分叉的枝丫从指缝间伸出来，光滑的叶片贴着几根手指。
连树皮细细的纹理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可能是被他揣在口袋里太久，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它是温热的。
这感觉很怪异。
像被一只手强行握住，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哥，怎么不说话？”
谢宁的语气仍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漆黑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不好回答吗？”
谢灵单手是没法扯开小树苗了，只得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他忍着这种怪异的感觉，不动声色地回答：“没考虑过，我19岁加入惩戒团，天天不是训练就是出任务，哪有心思想这些。”
谢宁笑了笑，接着问?：“那么现在呢，你复生之后，也不曾想过吗？”
谢灵眼睫低垂，遮住略微收缩的瞳孔。
它侧生的嫩芽在磨蹭他的指关节，很痒，很怪。
“没想过。”他轻轻咬着牙关，疾步往回走，“以后也不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