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维克大教堂。

  “让他逃了,追踪魔法没有起效,可能是他用空间魔法在干扰……”

  唐纳德坐在长桌一侧,推了下金边眼镜,深棕色的眼睛透过镜片,目光锐利地看着对面的莫里主教,接着说:“但起码我们能够确定,他就是越狱在逃的原初邪徒,杜克·坎贝尔。”

  坐在他左边的谢灵,将纸质通缉令摊开放在长桌中间?,指尖点了点:“相比通缉公告上对他的简单描述,他本人的能力更加诡异,近乎不死之身。”

  在座除了唐纳德、谢灵、莫里主教之外,还有匆匆从家乡赶回来的凡妮莎,以及从其他队伍临时调派过来的惩戒者。

  凡妮莎伸手将通缉令摸到面前,仔细地看着上面的肖像彩照。

  这张苍白的面孔满含恶意与挑衅,银灰眼瞳蕴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让身为治愈型魔法师的她顿时神经一紧。

  她将垂在脸颊的额发撩到耳后,盯着坎贝尔的彩照看了好一会儿,抬眼看向谢灵,问:“小路卡,这个坎贝尔是感染者吗?”

  谢灵对此心知肚明,但没有直说,而是瞥眼了莫里主教:“我不确定,他的‘不死之身’像感染者才会有的体质,但他神志清醒手段狡猾,又不太像感染者的状态。我想具体情况应该要问黑狱。”

  莫里主教说:“我已经给伊文斯主教发去通讯,和他约了今晚七点进行会谈。”

  在座的惩戒者都知道,这种会谈是用通讯魔法阵进行投影,实际上加西亚·伊文斯本人还在萨兰大教堂。

  通讯大厅是个穹顶很高的厅堂,中央有个高出地面三层台阶的圆形平台,平台由特殊的魔法材料构成,铭刻着多重复杂的魔法阵。

  魔法阵中间有个很大的黄铜圆桌,以及十二把黄铜扶手椅,供通讯会谈的人落座。

  晚七点,十把黄铜椅都坐了人?,只有其中一个是虚幻的投影。

  “……是的,今天中午路卡与他发生了正面冲突,近距离看到了他的真实长相……”莫里主教说,“伊文斯主教,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杜克·坎贝尔。”

  加西亚坐在编号为1号的扶手椅上,投影以假乱真,从外貌、神态到声音都无比清晰真实,视觉和听觉上与真人无异。

  只见他穿着纯白的主教袍服,胸前缀着红宝石徽章,浅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微微发亮,白皙俊秀的脸庞沉静平和,神情波澜不惊。

  “哦?近距离——”

  听完莫里主教的话,加西亚抬眼瞥向谢灵,柔声问:“有多近?确定能看清楚吗?”

  众人的目光随之集中到谢灵身上,毕竟在座这么多人?,只有他近距离直面过坎贝尔。

  谢灵对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数道视线并不在意?,平静地抬起一只手,停在眉眼前十厘米的位置,“这么近的距离。”

  加西亚眉梢微挑,有些诧异地问:“这样的距离,你是怎么幸免于难的?”

  “侥幸。”谢灵轻描淡写地说,“他以为能骗到我,所以没有戒备,被我用刀割掉了头颅。”

  “……”

  众人一时间神色各异,先前无论是莫里主教还是唐纳德陈述时,都没有说到这种细节。

  所以十厘米是拎着头颅平视的距离吗?

  加西亚虽然很意外,但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环视众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会调派惩戒者前往维克市。还请诸位多加协助,尽快抓住坎贝尔,以免生出更大的事端。”

  “加西亚——伊文斯主教。”谢灵停顿了下。

  碧绿如水的眼睛再次望过来?,与他视线相碰。

  “我们还有些疑惑,希望你解答。”他直截了当地问,“坎贝尔是怎么越狱的?他拥有不死之身,不只是邪徒那么简单吧?”

  加西亚的笑容淡了下去?,沉默了几秒,沉声道:“是,坎贝尔不止是邪徒。由圣徒赫尔曼·沃克鉴定,他是原初的眷属,被邪神原初之母打下烙印的人?,这就是他近乎不死的原因。”

  话音落地?,众人神色立变,面面相觑。

  “217年的秋天,那时我还没有进入教会?,在萨兰魔法学校就读,等待次年毕业申请加入惩戒团,当时的萨兰第三惩戒队。”

  加西亚并不避讳自己的过往,这些事在教会里也不是隐秘,很多人都知道他是某次灾难事件的幸存者,被昔日的第三惩戒队带回萨兰,资助上学,一手培养出来的人?。

  直到现在,他都还动用权限封存着牺牲同伴们的遗物,以及那栋充满回忆的别墅。

  谢灵听他提起往事?,心中滋味复杂,默默垂下眼睫。

  “那时,坎贝尔藏匿在萨兰兴风作浪,教会指派我的同伴们调查追捕,9月末,他被抓捕到黑狱接受审讯。”加西亚顿了顿,“这是我接管黑狱之后翻阅档案才得知的细节,当时赫尔曼·沃克对他进行通灵,确定他是原初眷属。”

  “作为邪神眷属,坎贝尔的身体产生了某种无法解释的异变,近乎不死。”他说到这?,语气有微妙的变化,“但并非真的不死。”

  谢灵神情微微一动。

  “诸位可能不清楚,赫尔曼·沃克被称为圣主的眷属,同样拥有近乎不死的自愈能力,但他依旧死在了灾难里。”

  加西亚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所以?,我的同伴们,没有真正的不死之身。”

  谢灵无声屏住呼吸,瞳孔略微压紧。

  “至于坎贝尔为什么能越狱成功,黑狱正在全面调查。”

  加西亚简单又敷衍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后站起身,环顾圆桌:“坎贝尔能力特殊,请诸位多加小心。”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掌向外轻轻一摆,示意众人可以离开了。

  莫里主教说了几句客套话,带头起身离开,谢灵正要迈步时,只听加西亚喊了声:“路卡,你等等?。”

  谢灵回头看他。

  加西亚面含笑意?,语气柔和但不容拒绝:“我还想和你单独聊聊。”

  半分钟后,脚步声彻底消失,通讯大厅空荡无人?,中央圆台的魔法阵里只剩谢灵和加西亚的投影。

  加西亚绕过黄铜圆桌,站在谢灵身边,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姿态随性自然,“路卡,你让我很惊喜。”

  “过奖。”谢灵不动声色:“你想谈什么?请直说。”

  加西亚垂眸凝视着他,眉眼温柔动人?:“别紧张,坎贝尔的事刚才开会已经谈得很清楚了。我让你留下来?,只是想聊聊天罢了。”

  “和上次见面相比,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他微笑道,“路卡,我的邀请仍旧有效。”

  谢灵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你还记得我转化失败了吗?”

  “这不是问题,在你的潜力和天赋之下,本人是否拥有魔力已经无关紧要。”加西亚碧眸柔和,嗓音真诚:

  “来萨兰吧,来我的身边,做我的同伴,我会给予你更好的发展。”

  谢灵扯了下唇角:“同、伴。”

  他慢慢地重复这个词,从开会到现在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像冰封的湖面被敲开了破口,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听起来你好像很珍惜同伴,那为什么你谈起前任队长时那么冷漠,对他的死亡毫不在意??”

  谢灵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但说出的话却直白而锋利。

  “说到他死在灾难里的时候,你的语气甚至有些……”他顿了下,轻轻咬着牙关,“快意??”

  加西亚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抛开种种复杂的内情和关系不谈,仅仅以外人的角度来看,谢灵的话堪称冒犯了。

  但这都算轻的呢。

  他想,反讽显得温柔,痛骂都不为过?。

  招揽利用,争权夺利,对邪恶事件毫不负责,谈及已逝同伴姿态轻慢快意?。

  昔日耐心培养教导的少年,现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算什么?

  加西亚脱去了温和亲切的面具,冷脸沉默良久,就在谢灵以为他要甩手离开的时候,他开了口。

  “你知道吗?你这个神态真的很像,”他盯着谢灵的脸庞,眼眸像乌云迫近的湖面,深沉幽暗,“很像谢灵。”

  “谢灵才是将我从地狱泥沼里拯救出来的人?。”

  加西亚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字句冰冷道:“如果不是赫尔曼·沃克,我的谢灵就不会死。”

  “所以我恨他。”他说,“我确实对他的死亡感到快意?。”

  “……”

  谢灵瞳孔微缩,一时哑然无语。

  空气静默而凝滞。

  谢灵错开视线,目光落到他搭在黄铜椅背上的左手,看见那条缀着红玛瑙圆珠的旧红绳仍在他的手腕上。

  加西亚无声地呼了口气,很快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俊秀脸庞覆上面具般的温和沉静。

  “一时失态,见谅。”

  他唇角带着笑意?,碧眸温柔如水,完全看不出刚才情绪爆发的样子。

  “我对你的邀请永远有效。路卡,我期待在萨兰见到你。”

  这话说完,加西亚颔首致意?,转身准备走出魔法阵。

  “那位谢灵,不会希望你活在仇恨里。”

  加西亚脚步一顿。

  谢灵看着他的背影,接着说,“况且他们深入险地孤立无援,没有任何人的牺牲能怪到队长的身上,害死谢灵的是邪物、邪神,对吗?”

  加西亚转过脸,看了谢灵几秒后,蓦地笑了声,语气说不清是告诫还是嘲讽:

  “路卡,不要以为看过资料室里的几张薄纸,就能了解一切。”

  话音未落,他抬脚走出魔法阵,投影消失在谢灵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