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离开了L区,同时也失去了龙晶的庇护,大雨再次落下,地上的积水能将成年人的双脚淹没。

  车行驶的很缓慢,燕枭和白栖坐在后排,白栖在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而燕枭则是一直看着自己交叉的双手,焦虑的眉头紧锁。

  车内的气氛很诡异。

  “你打算怎么办?”燕枭突然开口,一路上他都很压抑。

  白栖想让燕枭去X区干什么他很清楚,可之后白栖呢?他怎么办?他还能活下去吗?还是说他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去赴死?

  燕枭总觉得白栖应该是会给自己留下后路的那种人,就像神港区的那场大火。

  可现在,燕枭只能在白栖苍白的脸上看见无所谓,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这让燕枭很害怕。

  白栖依旧看着窗外,“计划已经执行,不可能中断。”

  燕枭烦躁的点头:“我知道,我是问,你怎么办?”

  白栖好像面瘫了一样的脸终于转过来看向燕枭,两人就这么静默无声的对视。

  过了许久,在燕枭炽热的视线中,白栖正要开口,车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市长,前面有记者堵车。”司机转头向白栖汇报。

  白栖收回了怜悯给燕枭的目光,他目视前方,那里确实有很多记者冒着暴雨堵在车前。

  在白栖和燕枭出发前,白栖下令解禁一切先前被封锁的消息,记者闻讯提前冒险赶到X区前,为了获得第一手资料,或许这就是一个记者的毕生追求了。

  坐在副驾驶的助理也看着白栖,等待着白栖的命令。

  “唉。”白栖叹了口气,他看了助理一眼,助理心领神会的带着把伞下车了。

  随后,白栖身旁的车门被助理从外面打开,白栖没有急着下车,而是转头抬手去摸燕枭的脸。

  “你先去吧,我晚一点到。”

  燕枭却突然抓住白栖那只摸着自己脸颊的手,眼中都是哀求,好像白栖走了就不会回来了一样。

  但白栖没有心软,他抽走了自己的手,依旧笑着,“这次不骗你。”

  白栖下了车,然后车门关上。

  记者们看见白栖出现,自然也不会去堵在车前,纷纷围住了白栖,而司机见道路被清出来,一踩油门便朝着X区的禁地行驶而去。

  余光看见车子扬长而去,白栖假笑的脸倒是有了几分真心。

  “诸位想问什么呢?一个一个来,一起问我会很头疼的。”

  听到白栖开口,原本七嘴八舌的记者们都纷纷安静下来,他们互相看看,然后由一个比较出名的娱乐公司记者先开了口。

  “请问白市长,网传世界树的人体实验是真的吗?”

  哪怕有助理的雨伞撑着,但大风还是把雨水吹到了白栖的脸上。

  白栖笑容依旧,声音很轻柔,但所有人都停的头皮发麻。

  他说:“是真的,不过实验已经成功,不会再有人死去了……哦对了,为了这次实验,一共牺牲两千四百六十二人,稍后世界树会把死亡名单公布出来。”

  那个询问白栖的记者脸上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冷汗了,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能笑着说出自己的罪行,这和恶鬼有什么区别?

  见所有记者都息声了,倒是白栖善意提醒他们:“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还有事,就不浪费时间了。”

  眼看白栖想走,其他被刚才白栖发言吓到的记者这才缓过神来,又争着问白栖。

  “请问您为什么要拿他们做人体实验?又是什么样的实验,居然要牺牲两千多人才能成功?!”

  “死去的人都是夜河的市民吗?之前被罗克韦尔管理局接走的洪水难民呢?”

  “网传您上任当晚的宴会客人失踪至今,他们也已经死了吗?”

  “娑婆罗市长的死是否也与您有关?”

  ……

  燕枭浑浑噩噩的被送进了X区的1号禁区,越靠近那颗巨大的陨石,燕枭耳边的杂音就越是让他头疼。

  他知道这是赫斯塔在兴奋他的出现,但他并不想给予这个陌生的同乡任何回应,现在燕枭满脑子都是白栖。

  车门被打开,燕枭看见了一张久违的脸,居然是裘褐。

  但是燕枭想到克维斯军校也算是世界树的产业后,再看裘褐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奇怪了。

  “校长,许久未见。”燕枭还算礼貌的先给裘褐打了招呼,毕竟对方再怎么说,也是给自己戴过荣誉勋章的领导。

  裘褐笑眯眯的看着燕枭,明明很和蔼,但就是让燕枭觉得他在刷什么阴谋诡计。

  出了车子后,燕枭与裘褐站在同一把伞下,裘褐指向前方的巨大如同心脏般在震动的陨石,“从你进到X区后,赫斯塔就很兴奋啊,它很期待你的到来。”

  话完,裘褐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燕枭一眼。

  燕枭抿着唇没说什么。

  白栖要做这些事,就不可能向这些重要人物隐瞒自己的身份。

  或者说,也是因为重视燕枭的特殊身份,燕枭才能不被骚扰,安静的过了这一个多月时间。

  见燕枭不说话,裘褐又随口问道:“你见过引星塔了吗?”

  燕枭点了点头算承认。

  裘褐欣慰一笑:“刚才市长说引星塔启动成功,数据正常,你知道这里的大伙儿们有多开心,但是又不敢在赫斯塔面前表现出来,憋得有多难受吗?”

  闻言,燕枭突然抬头看向裘褐。

  对上裘褐玩味的眼神,燕枭总觉得哪里不对。

  “要瞒着……它?”

  裘褐瞥了赫斯塔一眼,他凑到燕枭耳边,用最轻的声音道:“你觉得白栖为什么要和他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交易?”

  燕枭攥紧了拳头。

  “我会解决它……也应该我来解决它。”

  燕枭眼神坚毅。

  白栖与赫斯塔的交易内容燕枭并不清楚,但是人类,还是一个亡灵者,和赫斯塔做交易能给自己捞到什么好处?

  白栖大概是用什么骗了赫斯塔吧,而且看赫斯塔那些兴奋跳动的红色暗纹,它大概以为白栖真的守约了。

  那么……那个交易应该是关于自己的吧。

  燕枭走出伞的庇护,暴雨顷刻就将燕枭全身淋湿,但他依旧不为所动的一步步走向赫斯塔。

  禁区周围的所以工作人员目光都落在了燕枭身上,他们也在兴奋着,期待着。

  这场噩梦能够结束。

  看着燕枭的背影,裘褐撑着伞转头看向来时的路,那里什么都没有,雨雾让他也看不清。

  “可惜了,被拆穿谎言的欺诈师并不会拥有童话结局,被欺骗的魔王只会大发雷霆,然后杀死欺诈师,以平息魔王的怒火……白栖,你对他还真是残忍。”裘褐喃喃自语般,还是叹了口气才收回视线,看向越来越靠近赫斯塔的燕枭。

  越是接近同类,燕枭脑中关于故乡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或许,那就是赫斯塔为了帮他回忆而拟出的幻境。

  幻境中展现出一个古战场,尸骸,部落,遥远的吟唱,都落入燕枭的眼眸。

  那是几亿光年之外的故事,那也是亚卢笛的故事,战争机器,杀戮之神,他是所有异族都想操控的神兵利器,是修米提可大陆最初的辉煌,所有人都臣服于亚卢笛的利刃之下,所有人都想得到他。

  燕枭想起来了,想起来过去自己的经历,直接的所作所为。

  如果是过去的亚卢笛,或许他会很怀念,又很遗憾,因为过去的他是最合格的武器。

  他经历了太多王朝变迁,他也曾希望过曾经的王者或者野心家们能看见这个一个又一个新世界,虽然他想,那些人大抵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王朝覆灭后才成就的革命,可说到底所有的生命还是文明,都是历史长河里的一粒尘埃罢了。

  但是现在,他记得他为什么离开故乡,因为战争不断,所以他们的星球即将走向灭亡,燕枭被赋予了使命,于是他开始在宇宙漂流。

  燕枭回忆着,宇宙,他流浪的地方,那里明明有很多星系,很多星球,但在亚卢笛眼中,宇宙实在是太荒芜,曾经他也试图去抓一颗星,或者改变一个星球的远转轨迹,但他什么都没做到,他只能毫无目的飘着,居无定所的,同陨石做伴,听死去的行星在石块里再次迸发的心跳,看交互的星块碰撞爆炸。

  时间久了,亚卢笛就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他会想,他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呢,也许是一个有鲜花的地方,也许是片废墟,他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与另一颗陨石相撞,陨石外壳的飞舰开始解体,那些碎块散落去太空的每一处,无法再拼凑。

  亚卢笛产生了一种心脏和大脑都脱离了自身的错觉,但他的意识却告诉他,他还在流浪,直到和其他陨石一起,在现在的星球降落。

  当幻境散去,燕枭睁开眼,周围是一片黑暗,但这黑暗如同深海,有透明的水母在燕枭面前飘过,燕枭便抬手捉住一只水母,它没有挣扎,在燕枭手中过于安静,反倒是让燕枭有了欺压弱小的罪恶感。

  燕枭还是放开了它,往更深的海域走去,或者说,向着赫斯塔走去。

  而深海的气压已经开始在试图碾碎燕枭的外壳,但他依旧执着的,不断往前行走着,等待着,那气势如同要葬在这片深海的海底,要化为齑粉,同日月一起湮灭在这岁月里。

  直到,燕枭身上的皮肤开始褪去,他的血肉和内脏都被摧毁,原本的黑暗之影便呈现了出来。

  他走到了漆黑海底的终点,那里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黑暗之影在等他。

  亚卢笛也想起来了,那是卡萨,他的同类,也是他的同伴,他们曾经都隶属于修米提可大陆的佣兵团,也是,最不团结,容易内讧,让雇主头疼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