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挺直了身子,一言不发盯着商河贾氏的老狐狸。贾氏的老宗主眼睛咕噜噜的在江澄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把视线停在江澄腰间一抹血红之上。

  “唉,你们怎么如此不知轻重。”贾氏露出又是痛惜又是责怪的表情,摇着头说道,“怎么能伤了江宗主!江宗主可是万金之躯,你们万万不能随意啊。快快快,给江宗主拿伤药来!”

  “用不着你在那儿假惺惺!”说话的是金凌,他厌恶的瞪了贾氏一眼,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伤害,倒出来为江澄抹上。这是他原本备下要抢救蓝思追用的,是兰陵最好的仙药,怎料没给自己的道侣用上,却刚好在自己的舅舅这派上了用场。

  “小金宗主,您误会了,我这可还真不是假惺作态。”贾氏笑道,露出一口近乎枯萎的黄牙,“我是真的担心江宗主啊。那么宝贵的江宗主,可不能,伤着半点啊。”

  金凌没有理他,替江澄上好药以后,他站到江澄面前替江澄拉好斗篷,同时低声问道:“舅舅……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说什么?”

  江澄垂下眼睛,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把药拿给江氏弟子们用上,待会……先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分心。”

  金凌一愣,他从没有见过江澄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似乎很平静,却又似乎很紧张,似乎很冷静,却又似乎很不安。他还没回过神,江澄就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将他一把推开,向前走了几步。

  “老东西。”江澄盯着贾氏那满是沟壑的脸庞,毫无客气的说道,“别装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想干什么?”

  贾氏发出了相当令人不悦的笑声:“我们想干什么?江宗主,你这问题可真可笑。你说呢?”

  说罢,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双手抚了抚,让校场上的众人都安静下来。

  “各位,请听老夫一言。”他拉着嗓子说道,尖锐的声音顺着北风,在校场上空盘旋,“自古以来,我们求仙问道,所求的是什么?求的是天理,是正道。而何为天理,何为正道?”

  “天理,就是天之法则,阴阳相容,天地结合。天乾占有地坤,地坤顺服天乾,两者交融,生下强大的子嗣,传承优秀的血脉,这!便是天之理!而正道,便是正确的准则,不同的人,生下来,便有不同的使命!天乾光宗耀祖,振兴家主门楣;和仪勤勤恳恳,支撑家族壮大;地坤生儿育女,繁衍家族后代。这!才是为人正道!”

  “若是有人!违背了天理!违背了正道!那不仅是有愧父母的养育,有愧家族的栽培,更是有愧于天地!”贾氏向着天空举起双手,声音异常高亢有力,像夜枭在空中不祥的嚎叫,令人震颤,江澄全身上下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兄弟们!”人群喧嚷,杨洒仿佛早已按耐不住似,慷慨激昂的高喊起来,“如今有人违背伦理,要断我修仙界根脉、毁我各大氏族根基!你们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大逆不道,是不是罪大恶极!?”

  他一边大喊,一边睁大双眼瞪着江澄,两只眼睛里燃烧着灼灼烈火。

  “不可饶恕!”有人大喊起来。人群跟随着他的话,仿佛临了油的火一般沸腾起来。

  “是谁!是谁如此恶毒!”

  “丧尽天理!”

  “揪出来!把这罪人揪出来!”

  “对!要他跪下来给我们道歉!”

  人群的叫嚷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义愤填膺的潮红。只有站在同样狂热的自家门生前的沈玉琼,和缩在主座上惊恐得瑟瑟发抖的聂怀桑,没有加入这场癫狂的审判。

  “一群疯子!”金凌啐了一声,转头却看见江澄迈开了步子走上校场中央的练武台。那是重武的聂家弟子展示武艺,较量斗技的地方。

  “舅舅?”金凌错愕,立刻想跟过去,却被江澄甩过来一个制止的眼神顿住了脚步。

  江澄一步一步踏上练武台,面上的寒意更加明显,疯狂的喧闹声和恶毒的叫喊声随着他的步伐渐渐平息下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站在修仙界顶端的男人。

  江澄登上练武台,他一手抚上三毒的剑柄,一手用拇指摩挲紫电,然后缓缓的,用比冰霜更寒冷更凌厉的视线,俯视着台下一张张僵硬的面孔。

  “是。”他笑了起来,明明是个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就是个地坤。那又怎么样?”

  校场内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冻结了一般。

  时间凝固了少顷之后,才终于有人爆发出了震惊的叫声。

  “什么!怎么、怎么可能……”

  “三毒圣手居然是……”

  “果然……贾宗主说的果然是真的,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带着惊愕和怀疑的议论声传入金凌的耳朵,但他已经骇然得无法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江澄刚刚那句话在脑海里震天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舅舅,舅舅是地坤?

  自他记事起,江澄就比身边的任何人都要强大都要凌厉,只要有江澄在,他便无所畏惧。那坚实可靠的肩膀稳固的扛着江家、扛着他,任何风雨都撼动不了。

  但是,但是,刚刚江澄说,他是个地坤。

  一个本该柔弱无力,听话顺从,任人摆布的地坤。

  金凌瞪大了震惊的双眼,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颤抖着看着江澄。

  他身后的江氏门生们,也都露出了和他一样的惊骇,不敢置信的盯着江澄。

  但江澄只将冰冷的视线投向杨洒和贾氏的方向,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们。

  “好,好,好!”仿佛终于等到这一刻似的,贾氏在主座前鼓起了掌,“江宗主爽快。各位,”他环视了校场一圈,“现下,修仙界多年不出地坤的谜团终于解开了。正是因为江宗主……江晚吟违背天理伦常,欺瞒众人坐上江氏宗主之位,上天才会降罪与我们,不再让地坤出世。”

  “哼。”江澄嗤笑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江晚吟,你笑什么!”杨洒斥道。

  “你们自己人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地坤,还怪罪到我头上,你说我该不该笑。”江澄冷笑道,目光鄙夷至极。

  “江宗主,此话差矣。”贾氏似乎早就预料到江澄的反应,眯起树皮一般的眼睛,笑道,“其一,一个地坤做宗主,就已是违背常理之事了。一个地坤怎么能做得了家主呢?这可是修仙界第一大笑话。可怜你那些江氏门生,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他们忠心耿耿跟随的,居然是一个地坤,想来,也真是丢人现眼。认一个地坤做宗主,这只会令家族,令门生蒙羞,你们说,是不是呐。”

  台下即刻想起一片附和之声,这边有人说“叫我把地坤当家主我宁愿退出家族”,那边有人说“幸好我们家主是个天乾。”而江氏门生都宛如被石化了一般,垂着头一动不动。

  江澄又是一阵冷笑,讥讽道:“我江晚吟虽是个地坤,但我就问问你们。你们中间,哪个家族的势力,有我莲花坞大?哪个家族的财产,有我莲花坞多?哪个家族打倒的妖魔鬼怪,胜于我莲花坞?你们门下的那些门生,吃穿用度,日常出入,哪个比得上我莲花坞三等奴仆?哪个比的上我莲花坞子弟逍遥快活?我一个地坤尚能把家族强盛至此,你们呢?说丢人现眼的,难道不是你们?”

  “你……你定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底下有人喧嚷。

  “哼,我用不着歪门邪道便能把我莲花坞理得比你们好,若真是用了歪门邪道,只怕你们几个明明有天乾,还跟烂泥一般的家族,早就粉身碎骨,给我们莲花湖里的莲花,当肥料使了。”

  江澄说的话,谁都明白是事实。他粉碎了投向他的羞辱,还反过来将底下的天乾们嘲讽了一番。底下几位天乾和他们的门生顿时气得脸色发黑,却无法反驳,若是常人这样说,他们早要上去揍人,但立在台上的江澄,细眉竖立,神色狠厉,目光阴鹜炽热,声音振地有声,叫人胆寒。竟叫他们忆起紫电和三毒的厉害,不敢冒然上前。

  “江宗主,还有其二。”贾氏的嘴角隐隐抽搐,但还是维持着看似和善的笑容,“古话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承血脉,才是家族的头等大事。你身为地坤,归顺天乾生儿育女,才是你该做的事。就算你不为其他人着想,也要为死去的江宗主、虞夫人想想,他们将你生为地坤,你却如此不负责任,这等担当,这等自私,真叫老夫痛心………………啊!!!”

  他话未说完,眼前便是一道紫光,霎时白光四溅,正中他的面部,将他一具老躯击飞得老远。

  江澄不知何时已经甩出紫电,双眼闪着怒意:“就你这张臭嘴,不配提到我爹娘!”

  贾氏面部被紫电抽下一道焦痕,痛得四脚乱蹬,贾氏门生连忙将他扶起,却也是话都说不利索。

  当下便有方山白氏等人拍案而起,向着江澄吼道:“江晚吟,你不仅罔顾人伦,还如此目无尊长!贾老先生年事已高,你居然下如此重手!如此罪行,真是罄竹难书!”

  话未落音,只见江澄嘴角一挑,手轻轻一挥,紫电便以雷厉之势朝他们击来,他们慌忙举剑迎击,却依旧被紫电一鞭扫得东倒西歪,倒地不起。

  “别给我文绉绉的扣帽子。”江澄看那一群人躺倒在地,犹如蠕虫一般挣扎,昂头哈哈大笑,笑声尖锐刺耳,“你们这群人连我这个地坤的鞭子都受不了,还敢在我面前狗一般叫唤,是想要笑死我么。”

  “江晚吟!”贾氏已被自己的门生扶了起来,疼痛和羞恼使他的声音犹如破了口的风箱一般嘶哑,“老夫原本敬你出身高贵,想要以礼待你,你竟……竟如此不知好歹!”

  “老家伙!”江澄再次扬起紫电,“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叫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嗓子!”

  “你们动手!快动手!”贾氏慌忙叫嚷到,顿时有几人朝江澄扔来数枚球蛋。江澄飞身躲过,那球蛋依次砸在地上,竟是开花一般炸开来。

  一股熟悉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江澄立即捂住口鼻,但马上有更多的球蛋朝他砸来,他一一避开,运气屏住呼吸,这香气太过熟悉了,数天前他才刚刚闻到过。

  这是金晲在地宫囚禁他时,燃过的那种令他发情的香气。他转过头怒视贾氏,双眼燃烧着烈火一般的杀意。

  “原来如此……你与那个温狗……”

  感觉到江澄刀锋一般危险的视线,贾氏竟然不由自主害怕的颤抖起来,一边抓着门生挡住自己,一边朝台下的天乾叫喊道:“抓住他!抓住他啊!谁先抓住他,他就是谁的啊!”

  一口闷气在江澄胸中翻腾,他提剑而起,正要砍向乱叫的贾氏,就在这时,背后挥来一阵剑风,江澄立即反应到是有人朝他来了,正欲回身接招时,有人却抢先一步,替他挡下了斩下的剑。

  江澄一看,竟是金凌,用岁华生生接下了杨洒的重剑。

  金凌格开杨洒的剑,张开双臂将江澄护在身后,朝着台下向着他们甥舅两人蜂拥而来的门生怒吼道:“你们谁也别想碰我舅舅!”

  “金凌……你……”

  “舅舅,”金凌紧张的呼吸着,但声音却异常坚定,“从今以后,金凌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