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有了在意的东西,那无疑会成为弱点,尤其是对于帝王来说,把喜爱之情表现在脸上,更是大忌。

  “臣弟愚钝,冒犯娘娘,还请皇兄责罚。”萧宿立马躬身道歉。

  萧寒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掩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紧,半晌,他松开身旁人神情不善。

  “滚。”

  萧宿身形一顿,“臣告退。”

  离开前目光不经意地往许羿这儿瞥了一下,饱含深意。

  “还在愣什么?”萧寒转身幽幽地看向一旁傻站着的人。

  许羿反应过来,将字条藏入袖口,“臣只是觉得齐王殿下有些似曾相识。”

  萧寒拧起眉,抓过对方手腕仔细检查着两人触碰到的地方。

  “近几年外头流言,有人见齐王现身于南风馆,”萧寒话语声顿住,眉目阴沉,一字一句道:“别再让朕看到你们有交集。”

  许羿微微一愣,摩挲着掌间字条陷入沉思,也不知听进去没,萧寒眯起眼,看他这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更加来气。

  “许羿,你若是敢背叛我……”

  他看着对方走近,话至此处,却突然没了下文。

  名为占有欲的东西在心底生根发芽,疯狂缠绕着,他不愿让别人看见对方,更不愿别人接触到他,但如今马上尘埃落定,他不禁思考,他在以何种立场说这话?

  许羿微微一顿,“陛下,你可还记得我曾说的?”

  “你曾凤冠霞帔地把我娶进宫,我生是你的人,死亦是。”

  永远冷静平淡的声音出现波动,他定定地看着人,“但若是你先放弃我,我就不确定了。”

  萧寒皱起眉,偏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许羿垂下眼眸,掀动的眼睫非常长,“你以自己为诱饵,引文家入陷阱。”

  “我今早发现了你立新帝的诏书。”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萧寒冷冷道。

  “那你又为何要管我?”许羿抱臂后退一步,讽刺地勾起嘴角。

  “……”萧寒皱起眉,移开目光。

  是啊,他为何总是要管这个人?不只想管,他甚至还想拖上这个人,陪他一起走上那黄泉路,拿根铁链锁着,自此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让他离开,也别想被其他人看到觊觎。

  “朕只是在提醒你,萧宿此人阴险毒辣笑里藏刀。”

  他最终还是没把自己的心里感觉告诉对方,文家倒台是他等了二十几年的结果,在这之前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后退的理由。

  “朕会遣散后宫众人,给你足够的封号,今后你想在朝中大展身手也好,做个闲散王爷也罢,都随你。”

  他控制着面部表情,又回到了那副居高不下,可望而不可即的样子。

  “至于太后那边不会善罢甘休,这段时间朕会派人保护你。”

  “你武功这么高,我一直跟着你不行吗。”许羿垂眸掩下眼底一瞬间的落寞。

  萧寒喉结微动,既没同意也没拒绝,只说道:“待文家出手,你便出宫去找贺无双他们,到时自会有人接应。”

  至此,许羿脸上的笑意也全部殆尽。

  “萧寒,你一定要这样吗?”他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这是最快最稳的办法。”

  萧寒闭上眼,转头面向宫门外,说这话时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好像不再是那个冷漠威严的帝王,而是个有血有肉,等着回家的人。

  许羿定定地看着他,拳头逐渐攥紧,这一瞬间他甚至产生错觉,不禁在想是不是就这么放他走才是对的。

  是不是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结束这该死的命运。

  他没经历过对方经历的一切,深知自己没资格怪他。

  如果萧寒也是别的世界来的穿越者,那是不是意味着跟他一样,在任务世界死亡后会回到一个主世界……

  但这一切只是自己拼拼凑凑出来的猜测,这人的情况到底是怎样,他并不确定。

  萧寒不能死……他赌不起……

  待对方走后,他抓了抓脑袋,长叹一口气。

  那个齐王或许会是此事的转机,他打开了那张字条。

  *

  秋风猎猎,宫门口早早就已经有官兵等在那儿,费云初找机会走到萧寒身旁。

  “你真有把握吗?”

  “嗯。”萧寒微微一顿,随后转头张望,目光不知落在哪儿,似是在寻找什么。

  “找你那相好呢?”费云初挑起眉。

  “不是。”

  “哎哎,他来了。”费云初拍了拍对方的肩,兴奋地指向宫门另一头。

  萧寒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晨风拂过,除了落下的几片红叶外,毫无人影。

  “还说不是,”费云初抱着手臂,一副了然神色,调侃道:“你这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他不会武功不来也好,”费云初扬了扬眉毛,“也就分别个几天,别拿你那望穿秋水的目光看着了。”

  “他不是我相好。”萧寒皱眉看向她,“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唉行行行,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可怜儿咯,”费云初装模作样行礼,“陛下息怒,恕臣无理。”

  萧寒哭笑不得,这会儿出发时辰已到,他也不再跟对方闲扯,登上马车。

  临行前的最后一眼,他还是望着那处宫门。

  对对方来说,他们只是分别几天,但对他来讲,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许羿站在空荡荡的正乾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他换上衣服起身。

  翻出宫墙,几里外的胡同里是一匹栓着的马,旁边站着几个平民打扮的人——这些是萧寒派在暗中保护他的,时至今日他已跟人混熟,为自己所用。

  “我之前说的,你们可办好了?”许羿对领头人说。

  “回公子,办好了。”

  许羿应了一声,利落上马,此时的他把长发全部扎起来,衣服穿着一身劲装。

  “许公子,”正准备离去,身后人突然叫住他,“此行……真的没关系吗?”

  “你们按我说的做便是。”

  他驾马离去,按照萧宿之前纸条上留的话,去田郊找他,那片田郊土壤优渥,地处位置好,本是要建立行宫,后因战事搁置,变成了王公贵族们手底下的私宅。

  萧宿坐于凉亭下,四周是一片红枫树,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他睁眼望过去。

  马上那人身姿挺拔,腰间系着条白玉带,发尾飞扬,少年意气风华绝代。

  他走出亭相迎,直直地看着眼前人,“没想到你真来了。”

  “殿下既开口邀请,臣又怎会不来。”许羿跳下马,笑着拱手道。

  “这可是意味你应了我?”

  萧宿伸出手,缓缓抚上面前人的侧脸,这几年来让他起心思的皮相不是没有,但像面前这个如此强烈的倒是真没有。

  许羿抬手挡住对方手腕,微笑道:“那就要看殿下筹码够不够了。”

  “……”

  几里外的猎场周围,萧寒心口预感突然不太好,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闷闷的很不安。

  靖国开国尚武,**立下规矩,满朝官员,不论文武,皆要一一到场,他表情烦躁地坐在首位上,看着远处甚是无聊的骑射比试。

  第一场比的是射箭功夫,围场上的箭已经射出去几轮,槐国使臣中有一员猛将,箭靶得分比任何一个靖国官员都高。

  虽说此行是为建交而来,但在自己地盘上输的这么彻底,靖国官员脸上多少都有些挂不住。

  萧寒支着头移开目光,对此情此景没什么感触,自贺家蒙冤,朝廷武将们的势力一直式微,兵权一直被牢牢把控,新人根本没出头之地。

  他打了个哈欠,只等着秋猎马上正式开始,好让计划步入正轨。

  前路凶险不明,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好像他一生所求,就是这样不留遗憾地死去。

  前半生机关算尽,甚至连后事都已安排好,但唯有这退路,他算累了,不想再想。又或者说他根本没什么退路,就算侥幸逃过一劫,他身体里的毒又当如何?

  如果说唯一遗憾的,那就是没见到那人最后一面。

  “在下听闻圣上曾是贺将军的得意门生,不知是否有机会一较高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萧寒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看向底下人。

  说话人正是在围场战胜所有靖兵的那位,萧寒挑起眉。

  “吴锋。”没料到手下突然来这出,费云初皱起眉,声音暗含警告。

  “费将军不必在意,”文晟似是等了好久一般,开口道:“吴将军心直口快,我等知他无意冒犯。”

  “臣记得陛下当年骑射功夫确实不错,当得上大靖数一数二,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位叫吴锋的人之前在围场引起公愤,对方既然这么说,若自己拒绝那必然会失人心,被冠上一个畏缩之徒的称号。

  但他若着实不愿,对方也拿他没办法就是了。

  许羿之前献上的那条计明显已经行不通,文晟本已准备层层环节,长篇大论想引对方进猎场,却不料上首人只是淡淡地挑起眉。

  “好啊。”

  这么容易上钩,文晟还属实愣了一下。

  “朕也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萧寒站起身,抬手对身旁人道:“给朕拿一把弓来。”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眉眼舒展开,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竟带着年少时的风发意气。

  底下人齐齐静了一瞬。

  萧寒翻了个跟头飞身上了围场,以一个极为标准地动作拉开弓,箭弦发出阵阵颤音,利箭上靶,多余箭矢全部被震落于地。

  “手还没生。”他掂量了一下弓,歪头露出个痞笑,“虽说有点儿轻,但也无伤大雅。”

  他跳到马上,拾起缰绳垂眸看向南槐使臣,居高临下道:“你们要比什么?”

  吴锋微微一愣,缓过神后道:“进入猎场后,我们……”

  “报!——”

  就在此时,远处一个让众人脸生的侍卫骑马赶来,还未近前就被人拦住。

  萧寒抬眼望去,看清那人样貌,脸上神情一变。

  “陛……陛下,贵妃娘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