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说晕就晕?许羿皱眉算了算日子,想来这段时间是对方快发病的时候,他心跳停了一瞬,立马往里面赶。

  萧寒倒在寝殿门口的不远处,眉头皱成一团,没了往日里的高高在上,像是在忍耐什么,手臂发着抖。

  “老奴本来有事禀告,来到这就看到陛下这副样子,”刘公公焦急道:“可老奴的身份又不能露面去请太医。”

  许羿把对方脸侧的头发拂开,抱起人才意识到这人背后都湿了,感受到温暖的体温,怀里人眉目舒展些,下意识偏头蹭了蹭。

  他垂眸静静地看着他,感觉这人只是被梦魇住,便说道:“没什么要紧事,不用宣太医。”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对方除非实在不得已,否则甚少允许太医靠近,具体缘由他也不知道,反正这人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他把人放到寝殿的床榻上,随后转身相问:“深夜来此,找陛下什么事?”

  “这……”

  刘公公犹豫了下,主子曾交代过他,有什么事必须亲自前来,不可假借他人之口,但现在看到二人这般亲昵,想来对方应是主子放心之人。

  “齐王今夜到访,老奴猜应是文家那儿出了什么动静,匿于床榻底听到……”他把之前在康宁宫听到的一切告知。

  许羿抱臂靠在榻栏旁,面上看不出喜怒,没对文家的安排置出评价,也没思考该如何应对。

  “有劳了。”

  “当不得当不得,”刘公公后退一步,看着床榻上的人眼中不知包含着什么,叹息一声,“能帮到陛下便是最好。”

  许羿不禁顿了顿,他本以为对方是萧寒不知用什么手段挖来的,看现在这场景倒像二人本就有什么渊源。

  “还请贵妃娘娘好生照顾陛下。”

  刘公公跪到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许羿没反应过来,正面受了这个礼,事到如今,他竟发觉自己不再对贵妃这个称号感到抵触。

  刘公公缓缓离去,等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低头看这个让他毫无办法的人。

  脑中不停回放着刘公公之前的话,他突然想明白了萧寒为何一直不愿跟他说全部的安排。

  根本没有什么安排。

  他没打算活着回来。

  七十二路高手,重重杀机,此次对于文晟来说,又何尝不是破釜沉舟,想从那么多人眼皮底下蒙混过关,谈何容易?

  兵权交到昔日的兵马元帅手上,朝中暗处埋伏着的人准备就绪,再加上费云初的帮忙,一切都已安排好,时机一到,有没有他都不再重要。

  他若死了,文家便又多了一条弑君罪名,永无翻身之地。

  从初见对方的那天起,面对那样一双压抑又寒凉的眸子,他就应该意识到,萧寒这后半生都是为了复仇而活,此后便是执念消散,玉石俱焚。

  许羿轻笑一声,用手捂住半张脸,萧寒啊萧寒,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当初也是拿着管破药剂慷慨赴死,怎么,这世间除了恨,就没别的让你留恋了吗?

  榻上人一动不动,看上去睡得很沉,许羿垂眸俯身下来,从这个角度看,这人倒是异常乖巧。

  上个世界分别太急,他从未以这个角度看过他,但却莫名觉得此情此景非常熟悉,就像穿过遥远的时间空白,追溯本源,是刻在心头的本能。

  这人到底是谁?

  不是萧寒,不是顾淮,也不是曾经的别的什么人,是他原本,究竟是谁?

  心口不可抑制地抽痛一下,经历这么长时间的苦,是他犯了什么错,还是所求何为?

  对方动了一下,因衣袖被他攥住,许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他叹了口气,上榻把人牢牢抱在怀里。

  罢了,不想这么多,反正现在人还在。

  他戳了戳皇帝陛下平时总沉着的这张脸,拿过一缕墨发放于指尖反复碾磨,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沉沉睡去。

  翌日,置办秋猎事宜的礼部官员在殿外早早等候。

  萧寒翻了个身,时隔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安稳的梦境,他抬手挡了下阳光,周身都是昨夜睡好了的神清气爽。

  外头人在门外汇报,萧寒扶住头,“让他去御书房等朕。”

  随后他坐起身,找寻衣物时才发现身旁还有一人,动作不禁一顿。

  许羿向来醒的晚,而且不易被吵醒,昨夜嫌难受他便把中衣脱了,此时穿着一件单薄里衣,墨发披散,眉眼如玉。

  大早上看到这么一个美人躺在身侧,任谁都会有些触动,寡淡到现在的皇上也不例外。

  他说不上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起床时在身边看到这个人,内心十分微妙。

  不是说要去书房睡吗……

  他意味不明地盯了眼前人一会儿,放轻动作穿戴好衣物出门。

  与礼部官员商定好日程后已近中午,平常时候萧寒这会儿一般不会离去,但今日他突然很想回内殿。

  那人现在在干什么?

  许羿一身湿淋淋的回到房间换衣服,在门口擦花瓶的宫女吓了一跳。

  “娘娘,您这是……”

  许羿朝身后摆了摆手,“不必管我,你忙你的就是。”

  换完衣服后他便支着头坐在桌案旁,等待萧寒下朝。

  正乾殿这么多年下来都没什么人气,萧寒不喜人伺候,就算是下人也仅仅是保留了打扫的那批,因惧怕对方,本着多说多错,这些人也是一片死气。

  他看着眼前忙忙碌碌只顾干活的宫女,很是无聊。

  “正乾殿这么大,为何来来回回就你们几个?”

  宫女手中动作一顿,转头看了看四周,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讲话。

  “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近两年只在寝殿和御书房活动,其他地方基本不去,不用频繁打扫,下人自然也少。”

  “姑娘能否陪我出去转转?”许羿托着下巴看向眼前人,笑道:“这里我还不是非常熟悉。”

  寻常人根本受不了他直视过来的一笑,宫女立马低下头,红脸道:“奴婢……奴婢在这里的活儿还没干完,娘娘可以先找别的人。”

  许羿挑眉站起身,随手抹了下对方正在擦的木柜,“已经够干净了,陪我出去走走。”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总是顶着张愁云惨淡的脸着实难受,他想带着对方去玩玩,也省的这正乾殿整天这么死气沉沉。

  于是等萧寒找到对方时,就看见他跟一群宫女站在荷塘边嬉笑,不知聊着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身旁太监正要出声提醒,萧寒抬手止住,只身向对方走去。

  “就是这样,拿四根木棍摆放好,再插上竹签固定……”

  他见那人半跪在地上,低头正捣鼓着什么,神色认真,宫女们围在他四周,兴致勃勃地盯着他手上东西。

  这是……风筝?

  萧寒站在原地,抱臂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这样就做好了。”许羿拍着手起身,对身边几人笑着道:“过两日秋风正紧,宫里人都去秋猎,你们就能玩一玩。”

  “这不好吧,万一被皇上知道了……”

  “他知道了也没事儿,怪罪下来我担着。”

  许羿挑起眉,一副不知者无罪的模样。

  宫女们突然都止住了声,齐齐低下头,其中一人动作幅度很小地指了指身后。

  许羿微微一愣,转过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见到来人后下意识的笑容格外耀眼。

  宫女们身形一抖,活到现在还没见过敢这么和皇上说话的,这位新封的娘娘果真不一般。

  “你们都退下吧。”许羿朝身后众人说。

  宫女们谢恩后连忙连滚带爬跑了。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萧寒靠在凉亭里的柱子旁,眯眼看向对方。

  许羿忽视了他话里的不悦,“来找我的?”

  萧寒看向那些人的离开方向,表情不置可否。

  “你可有事跟朕说?”

  许羿朝他走来,“昨夜臣看陛下晕倒在内殿门口,送陛下回寝殿时陛下一直抓着臣不放,才……”

  “朕没问你这个。”萧寒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昨晚的事他还依稀有些印象。

  “那是什么?”

  “你虽为朕亲封,但终究是男子,跟宫女相处时要把握尺度,否则被他人看到会很麻烦。”

  许羿抱臂笑着看他,“那被陛下看到呢?”

  “也不要让朕看到。”

  许羿轻笑一声,“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找她们玩了。”

  “朕不是不喜欢,只是被人看到会成为你的把柄。”

  许羿笑出声来,“对对对,臣肯定安分守己,不给陛下找麻烦。”

  他说这话的语气在萧寒听来有些奇怪,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来了,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被人用这种哄着的声音说话。

  “说起这个……”许羿话语声一顿,想起昨晚遇见齐王的事。

  虽说没必要,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先跟对方打个招呼。

  “那个……”

  “皇兄?”他刚要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他转头望去,见昨晚在树丛后站了大半天的人正立在那儿,恭敬地向萧寒行礼,许羿摸了摸下巴,之前没有见到真容,现在看此人倒是一表人才。

  “皇兄和娘娘可是在此赏湖?”萧宿向二人温润地笑道。

  “你来干什么?”

  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这些年两人明面上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萧寒斜睨他一眼,懒得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

  “臣弟这些年远离中都,都没机会侍奉在皇兄左右,”萧宿笑了笑,也不在意,“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便来探望一下。”

  “见过贵妃娘娘,”萧宿向对方行礼,“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皇兄与娘娘着实龙章凤姿,很是相配。”

  许羿挑起眉,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这人对昨晚的事一点不提,是他没想到的。

  往往见人第一眼时他就能判别出此人的所思所想,但面前这人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倒是看不透。

  他掩下神情,面不改色地想要接话,顺便探探这人口风,却不料被萧寒挡住。

  “许久不见,朕也很是想念。”萧寒眼中没了之前的情绪,看向对方时眼神黑沉沉的,“皇弟近些年来可还好?”

  “有劳皇兄挂念。”他一板一眼地应话,随后召来下人,对方拿着一副棋盘。

  “今日臣弟来确有一事,传闻皇兄少时就打败了国子监祭酒,臣弟不自量力,特想来讨教一番。”

  这么多年也没来找他下过棋,萧寒双眼微眯。

  几人并肩朝殿内走去,下人早早准备了香炉,屋中青烟袅袅,充斥着舒缓的檀香味。

  在围棋方面,许羿虽一窍不通,但也能从棋盘上密密麻麻的布局看出战况焦灼。

  “皇兄果真厉害。”在对方落下决定性的棋子后,萧宿叹了口气,“我自愧不如。”

  萧寒抬眼淡淡地看向他,似是在等待后文,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倒要看看对方到底要干嘛。

  “贵妃娘娘可会下棋?”萧宿抬头看向对面人。

  “他不会。”不待许羿应声,萧寒就替他回答,声音有些冷。

  萧宿眸光微动,叹了口气,“这样啊,那倒是有点可惜。”

  二人敌对这么多年,自认都很了解对方,萧寒不禁皱起眉。

  “那既然如此,臣弟也不再叨扰了。”

  语罢他站起身,起身时正巧被棋盘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对面的许羿撞去。

  许羿微微一顿,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肩膀错过的一瞬间,有人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手被人抓住,随后塞进了什么东西,许羿皱起眉,不待反应,就已经被萧寒用力拉到身旁。

  “朕都不知道你何时这么莽撞了?”

  如果之前还可以用淡然形容,萧寒现在的脸色已经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盯着人,架势就像一匹护食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