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宿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人,依然是之前那副温和的样子。

  “许公子,若本王没搞错,应该是你有求于我。”

  许羿轻叹一口气,“非也非也,幸得殿下看上我这一身皮囊,不好好利用怎么行?”

  萧宿眯起眼,“你说你今日见我的事,被萧寒知道了会怎么样?”一个依附他人而活的东西,倒还有胆子跟他讨价还价。

  “不怎么样,”许羿嘴角淡淡勾了下,“齐王殿下何须明知故问?”

  “哈哈哈……”萧宿边摇头边笑,“你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

  他转过身,往园子里走,“本王向来不喜欢逼迫人,请吧二公子,让我听听你的条件。”

  田庄四面环山,周围没有掩体,但许羿却能感觉四周布满了人,只要他一违背对方,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眼底闪过一道暗光,他算了算时辰,想来那侍卫应该已经把消息送到。

  【宿主,你为何要这样做?他要是不来你该怎么办?】

  “他会来的。”

  【就算他来了又能如何,有这么快的任务完成方法,你又为什么要阻止?】

  许羿本想屏蔽对方,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步伐一顿,“你说什么?”

  【文家倒台后这个世界就会恢复秩序,你就可以结束所有任务回去了。】

  许羿皱起眉,“那他怎么办?”

  他的任务难道不是要救对方?

  可没待他多问,前面人突然回头打断他。

  “你在等什么?”

  许羿回过神,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点不安。

  萧宿把他带到一间木屋里,溪水潺潺,环境清幽,红叶铺满在青石小路上,鲜有人烟,恰如世外桃源。

  门关上的一刹那,许羿明显觉得屋内气味有什么不同,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偏屋里的床幔若隐若现。

  萧宿坐到木桌旁,抬眼看向门口站着的人。

  “过来。”

  “齐王殿下,这就没意思了吧?”许羿屏住呼吸,皮笑肉不笑道。

  萧宿侧过脸,轻笑出声,支着头饶有兴致地看他。

  “你不必担心,这香不过是用来调节气氛,不用这么如临大敌。”

  说话间他向对方走近,手撑在脑后门槛,挑着他下巴道:“这是本王一直以来的习惯,忘跟他们吩咐,你这张脸就足够挑起本王兴致。”

  许羿险些控制不住面部表情,遏制着把人一脚踹开的冲动。

  这香有很明显的麻痹效果,即使他刚进来时只闻到一点,也还是觉得浑身越发无力。

  艹,那人要是不来他就真得晚节不保了!

  腰间揽上一只手,许羿浑身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待在屋子里的时间越长,感官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逼迫别人。”

  他偏开脸蹙眉,下巴绷起一道分明弧度,冷淡的神情又带着点不自然,看着像是在隐忍什么。

  这莫名戳中了萧宿心底的那点隐秘小心思,看着面前宛若一笔一划镌刻出来的俊颜,他缓缓开口:“本王改注意了。”

  他手上力道加大,把人带近自己,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跟皇兄在一起时也是这副样子吗?”

  他声音发沉,和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儒雅不符,说话时的霸道动作甚至让许羿想起某个人。

  “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跟我试试如何?”

  他长着副不俗的好相貌,五官优越气质矜贵,又配合药性。

  这对于一个小0来说可能带着致命吸引力,但是可惜,许羿是个纯1,这让他除了不适还是不适,除了恶寒还是恶寒。

  腰间的手缓慢摩挲起来,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对方钳制住他作乱的手。

  “齐王殿下,”许羿幽幽地盯着人,“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会。”

  本以为对方会因冒犯感到恼怒,却不曾想对面人竟然笑了,且还直直地看着他。

  “你倒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

  许羿嘴角有些抽搐,他实在想不到明面上看人模人样的齐王背后竟是这样的。

  在他眼中,对方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子,不足为虑。但因那不知道是什么的香的影响,他现在看什么都有些模糊,此人跟萧寒有着三分像,未免把他当成对方做出些不可控制的事,他还是选择松开其保持距离。

  谁知在力道放松的那一刻,萧宿找准机会,抓住面前人的衣领,竟把他反压到桌子上。

  许羿眉毛皱成一团。

  指尖在优美分明的锁骨上游走,萧宿低笑着靠近,在他脖颈处轻轻吹气。

  许羿:???

  屋外传来一阵刀剑声,他侧过头,透过窗子缝隙看到外面场景,松了口气后躺平,收回想要反抗的手。

  窗子下一瞬就被破开,紧接而来的是一把沾血的剑,锋芒逼人,闪着幽幽寒光。

  齐王“啧”了一声,直起身飞跃躲开,剑划破他的衣袖,牢牢钉在墙上,发出战栗的嗡鸣。

  萧寒浑身是血,面容阴鸷,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向他,若目光可以化作实质,萧宿现在应是被刀剐上千遍万遍。

  他缓缓转头,看到那身凌乱的衣裳后最后一丝理智被点燃,面无表情地持剑向萧宿接近。

  田庄外遍布的暗卫此时也闻声追了过来,上百余人,把木屋团团围住,屋前空地黑压压的,密得喘不过气。

  齐王抬起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

  “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皇兄你就这么喜欢坏我好事?”他随意地拍起身上溅到的土,叹了口气,

  “你—找—死。”萧寒喉咙压抑地挤出这三个字。

  “皇兄此言差矣,”抬手挡过径直刺来的剑,萧宿还有功夫谈笑,“你留下那么多人手,若嫂嫂自己不愿意,我怎么也不能把人抢出宫。”

  许羿:“……”现在知道叫嫂嫂了,这人到底什么癖好?

  萧寒转头看向他,目光冷的刺骨。

  “但皇兄你也不能全怪嫂嫂。”萧宿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眼中毫无笑意,出口的话宛若毒蛇,缠得人牢牢喘不过气。

  “一个将死之人,凭什么让人留在身边?”

  他咬牙一字一句说着,眼底是深藏的浓郁恨意,“萧寒,你早该死。”

  从小到大,不管父皇多么宠爱自己,周围人提起他时,都不由地提到冷宫失势的那位。

  “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他每次认认真真地完成功课,都不能从夫子脸上看到真心实意的满意,对方会经常对他笑,但他能看出,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对别的什么人的惋惜和怀念。

  母后从小跟他讲,让他一定不能输给对方,正是因此,在不知道的地方,他把萧寒当了十几年的敌人,这次他抢了他的人,终于如愿以偿地从对方脸上看到这种所有物被染指的恨。

  也终于让他尝到自己当年的滋味。

  满屋子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淡淡的声音突然插进。

  “不要伤到许公子。”

  他要在这人面前,彻底让他看见所爱被人夺取。

  这句话传到许羿耳朵里,他面前黑衣人的刀顿了一下。

  对方的人源源不断,他向萧寒那个方向看去,萧寒武功出神入化,这些人伤不到他,但因人数太多,一时间也脱不开身。

  空当中没向他这个方向看一眼,即使刚刚刀锋至他眼前砍出了血,他也没从那人眼中看到一点担忧。

  这回是真把人惹生气了。

  许羿叹了口气。

  见齐王的决定对他来讲是场豪赌,赌齐王这么多年的心结,赌他想在对方临死前搞把大的。

  他赌赢了。

  还有就是赌萧寒对他的感情。

  他也赌赢了……

  他望着那人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想着等这劫过去,他得好好哄哄。

  没过多久,萧寒破出了包围圈,踹开最后一个碍事的人,他飞身来到许羿面前,脸色不善地抓过他的手。

  “那个,”被他眼神怵了一下,许羿摸了摸鼻子,讪笑着,“我可以解…….”

  对方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攥着他往屋外跑。

  他们从偏室的窗户离开,萧宿不慌不忙地看着二人背影,开口道:“召令所有周围的人,不得让他们离开这座山。”

  “若实在抓不到活的……”他侧过脸,陷于阳光下的神情竟阴恻恻的,“就地格杀。”

  丛林茂密,是刺客最好的掩体,空中的信号弹爆开,十几里内不约而同出现黑影,树叶簌簌下落。

  许羿一开始的感觉没错,齐王不是会乱来的人,敢约他来此必是做好充足后手。

  前方是一条分岔路,他拽住前面的人——这人从离开木屋起就一直不说话,他能感觉到,对方应是在全力克制心里的火。

  “走这边。”许羿指向另一个方向。

  萧寒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那边是悬崖。

  “确定。”

  追兵马上就要逼近,比之前的人更多,对方没打算留活路,经不起犹豫,萧寒阴沉着脸调转方向。

  他们自己走到绝路上,悬崖顶大风呼啸,凛冽透骨,底下深不见底,深渊万劫不复。

  萧寒站在崖边回头,俊美的侧脸沾着几道血痕,眼神洋溢戾气,危险又邪魅。

  “你绕这么大圈子,就是想和我一起死?”

  许羿微微一顿,“我说了,你只要不抛下我。”就算真一起死了又何妨?

  萧寒捂脸笑出声,时至今日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值得。”

  轻得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萧寒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他——是似曾相识,不再压抑感情的那种目光。

  他不值得拥有这么好的人……

  破开屋子的一刹那,他真的有想过,这人是不是要背叛自己,是不是要把自己的计划部署全部托出。

  他为那一瞬间的念头感到可耻。

  回想过去发生的种种,自己对他一点儿都不好,甚至可以用粗暴形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反复无常。

  对方的出现是个意外,是他从未想过的意外,他克制着向往着,逼自己走回自己该有的道。

  二十几年的执念,维持他走到今天这步,但在落下最后一棋时,他竟然后悔了。

  他不想死,他还想多点日子,待这人好……

  现在想来,这一切就跟笑话一样。

  他抬起头,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最后甚至有些癫狂的地步,萧宿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抬手示意身后人勿动。

  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人一步步后退,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行至绝路的绝望,但只有许羿看到,那笑声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看出他在想什么,许羿心跳停了一瞬,朝他接近,“这不怪你。”

  本以为对方会继续后退,却不料这人竟是上前一步,把他抱了个满怀,胳膊紧紧禁锢着。

  下一瞬间,脖子就被咬了一口,他只听对方恨恨道:“但这一切是你自己选的,惹上我,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开。”

  语气低沉又凶狠,怀抱如牢笼一般,使人无法逃离。

  “萧宿在这儿,我不能把你让给他,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放不开对方。

  “萧寒,你信我吗?”许羿反抱住他,试图安抚这炸毛的人。

  奈何对方根本听不进他说的,只知断断续续地一味重复:“你是我的……不能把你让给别人……我忍不了……哪怕是一起死。”

  随后他浑浑噩噩地露出笑容,竟直接抱着人往悬崖下跌。

  失重的感觉和凛冽的风接踵而来,许羿瞳孔一缩。

  山谷间的风空洞幽灵,天空慢慢变成一条狭缝,下坠时的剧烈气流足以把人冲昏,脑中一阵剧痛,他意识渐渐模糊。

  他眼皮微阖地看着眼前人,嘴巴一张一合:你他妈……才是疯子……

  众目睽睽下,二人一同倒进了那漆黑无底的深渊,这一切发生在瞬息间,萧宿愣了下,连忙向崖边跑。

  然而视野里只来得及存留一片衣角,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都给本王下去,”他直起身咬牙,眼眸一片暗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