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蒙弄抽回手,手心的伤口已不再刺痛,因为沾上了唾液,暴露在空气中感觉凉凉的。
蒙弄不由握紧拳头,想让这感觉维持的时间更长一点。
“郝英才说,你不能再吃Alpha的抑制剂了。”
宁持之道:“别听他的,我只吃半粒,没有大碍。”
这些天,宁持之全靠抑制剂,才能勉强维持平静的生活,做他必须做的工作。
但吃药是治标不治本,根本上他并没有得到渴望的Alpha信息素,只是用药剂欺骗自己的大脑。
身体发出反抗的信号,异常的表现更加明显;而身体表现越明显,宁持之就会吃更多的药,如此这般陷入恶性循环。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就像是被开了个洞,贯穿着冷风,透过这个洞无时无刻不在消耗身体的温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宁持之知道的。
但最起码现在,也就是蒙弄待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宁持之要靠药剂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让蒙弄看到他那样狼狈的样子。
想到这里,宁持之把左手伸进蒙弄的口袋,竟是要直接偷蒙弄的抑制剂。
“不可以。”
隔着衣物,蒙弄按住宁持之的手。
宁持之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他用喊的音量道:“快给我!”
蒙弄也生气了。
从看见宁持之一个人躺在自己的衣服里,蒙弄就在压制自己的怒意。
离开自己,他应该活得更好,回到蒙弄记忆中那高不可攀、犹如神明般无所不能的样子,不应该是这样。
蒙弄直接把装着Alpha专用抑制剂的药袋拿出来,扔到了与两人相反方向的地板上。
“你……”
使用过“治愈”的后遗症一阵阵袭来,从骨髓里冒出来的痒意,让宁持之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
宁持之难耐地低喘,气息热到烫人。
十分难熬。
他不愿意离开蒙弄身边,去捡药片。
只好拿出对他来说不起效果的omega抑制剂,胡乱塞到口中。
“呜。”
胃部绞痛,宁持之捂住嘴,觉得自己要吐了。
想起身去洗手间,但是眼前发黑,一片模糊,无法视物。
“蒙弄,”宁持之受不了了,开口道,“帮我一下,我想吐……”
他的脸色太难看,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似的,蒙弄没有多想,把他从沙发上抱起来,带到洗手间。
宁持之上半身赤luo,下面穿着深蓝色的睡裤,也许是因为冷,他蜷在蒙弄怀里不停发抖。
刚到洗手间,宁持之就打开水龙头,弯腰吐了出来。呕吐物里有许多没消化的抑制剂,药片中间还夹杂着血丝。
蒙弄从后方扶住宁持之的腰,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这么做,面前的人说不定会站不稳而倒在水池里。
“我的抑制剂……不管用。”被蒙弄碰到身体,宁持之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左手死死扒在水池上,痛苦道:“借我一粒你的抑制剂。”
“不行,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宁持之咳嗽着,“之前也吃过,我没事的。”
“不是没事吧,”蒙弄道,“那时候你反应很强烈,郝英才说……”
“没关系,只要有效果就好,”宁持之打断蒙弄,他用左手捂着自己的后颈,语气又怒又悲:
“明明已经做了手术,却还是没办法控制,我也没其他办法了,我不想麻烦你的。我想干脆做摘除腺体手术,但是郝英才又说没有病变不可以做……”
蒙弄急忙说:“不要做手术,太伤身体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
宁持之深深弯下腰,房间里充斥着信息素的味道。
他出奇的愤怒了,用力捶了一下台面,弓起身体,怒道:“我已经四十岁了,但是这该死的症状为什么还没有停?”
随着他的动作,宁持之脖颈处的银色项链晃了晃。
蒙弄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看着宁持之脖颈上的项链,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在客厅光线太暗,直到此刻蒙弄才看清楚。
宁持之脖子上戴着一条不起眼的银链,吊坠是面容模糊的小犬。尽管有精心护养的痕迹,可因为项链实在太旧,在灯光下也黯淡无光。
总而言之,是一条与宁持之不相配的项链。
当然不相配,因为这条项链是蒙弄的。
蒙弄一把拉着宁持之的左手,将他压在洗手间的墙壁上。
宁持之的后背碰到冰冷的瓷砖,不由闷哼一声。
就见蒙弄抓起他脖子上的项链,放在眼前仔细看。
“这条项链,怎么会在你这里?”
“……”
宁持之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还以为,”蒙弄紧紧握着吊坠,道,“我还以为这条项链在方恒那里。”
宁持之哼的笑了:“这条项链是你亲手给我的。”
“怎么可能……难道……”
“没错,真不好意思,”宁持之道,“那晚在医院陪你的不是方恒,其实是我。”
蒙弄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击中,头痛不已。
让他行过死荫幽谷;让他能够逃脱阴影。
让他爱上方恒的契机,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场车祸的记忆太过惨痛,蒙弄总是避免回忆。但此刻海量的记忆瞬间涌入蒙弄的脑海。
他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不可自拔。
那时‘太阳’乐队小有名气,刚刚与唱片公司签约。公司很看好他们,打算给乐队出版专辑。
可偏偏就在这个重要的节骨眼上,主唱蒙弄遭遇车祸。
他肺部功能伤损,躺在医院,身上插着许多管子,无法说话,谁也不知道蒙弄日后还能不能发出声音。
唱片公司之所以签下‘太阳’乐队,本来就是看在这个乐队有实力不凡,且相貌甚好的alpha主唱,听说他受伤,便犹豫要不要继续履行合同。
也就在这时,网上忽然传出许多有关蒙弄的风言风语,有人爆料他私生活不检点,并且放出了蒙弄在酒吧陪人喝酒吃饭的照片。
那时蒙弄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新人歌手,一言一行都受到关注。
而涉及到特殊性别私生活的负面新闻,又是最吸引眼球的,一时间蒙弄的照片随处可见,大家似乎都在谈论这个‘无节操的alpha’。
“太阳乐队的主唱看起来清纯可爱,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骚货,专门喜欢陪有钱的Omega。”
“因为他是Alpha啊,不用努力也能讨人喜欢,真是命好。”
“下辈子我也想投胎成Alpha。”
“特殊性别一生只能标记/被标记一次,蒙弄这样的Alpha肯定有很多情人吧,他要怎么办?”
“傻瓜,不是标记,是永久标记。只要不侵入,Alpha就能随便咬人的脖子,想咬多少次都行。”
“……”
本来就在犹豫的唱片公司,也在这时发了公告,解除与太阳乐队的合作关系。
那时的蒙弄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是郝英才与方恒轮流照顾他。
尽管两人什么都没说,可蒙弄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他身上很痛,却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假寐。
大概是以为蒙弄睡着了,方恒与郝英才小声聊起天来。
连日辛苦照顾蒙弄的方恒长叹一声,压低声音道:
“我叫孙卓今天下午来看蒙弄。”
郝英才:“为什么让他来?”
“没办法,蒙弄在纸上写了好几次,问孙卓为什么没在。”方恒说,“他是蒙弄最好的朋友啊,蒙弄伤得这么重,他不来看望才奇怪。我怕蒙弄察觉到什么。”
“最好的朋友,哼,”郝英才大骂,“那些照片就是孙卓放上去的,他想趁着蒙弄不能说话不能辩解的时候,毁了蒙弄。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还有脸来看蒙弄吗……”
“嘘。”方恒捂住郝英才的嘴,随后是开门声,两人离开了病房。
蒙弄睁开眼睛,望向门外。
当天中午孙卓一个人偷偷来到医院,表情别扭。
可当他看见病床上蒙弄重伤的模样,猛地怔住,脸上顿时露出想哭的表情。
蒙弄没办法说话,就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为什么?”
“……看来你都知道了。”孙卓脸色铁青,道,“不错,就是我干的。”
蒙弄知道的不多,只是隐约猜到什么。
孙卓说:“是我把照片给了媒体,你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恨你。”
“……”
“明明我和你一样有实力,而且我比你更努力。但是乐队主唱是你,招牌是你,歌迷更喜欢的是你,”孙卓吼道,“就因为你是alpha,因为你长得好看,这太不公平了!”
蒙弄呼吸急促了,冷冷地看着孙卓。
孙卓:“你知道吗,唱片公司的人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只喊我‘蒙弄的贝斯’。凭什么,我的能力也不输你。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所以我只能对自己更好。戴老板说只要我把这些照片散播出去,就请我去其他乐队做主唱,还会投资,给乐队出专辑。”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孙卓带着哭腔说,“如果我知道你伤成这样,我……”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用怜悯的眼神看向蒙弄。
蒙弄紧咬牙关,嘴里都尝出血腥味。
抬起勉强能动的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示意他滚。
那是蒙弄最好的朋友,被他视位亲人般的存在。
却在蒙弄最需要他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刺了蒙弄一刀。
孙卓说恨蒙弄,说不公平,问凭什么,蒙弄都能保持冷静。
可唯独受不了孙卓用怜悯的眼神看自己。
年轻的蒙弄自尊心很强,他是非常敏感的,被孙卓这样的人怜悯,蒙弄全然崩溃了。
等孙卓走后,蒙弄身上的监控仪器发出刺耳的警告声,他的心跳和血压瞬间达到峰值,尖锐的警报声让蒙弄狂躁不已,他试图坐起身,但怎么也坐不起来,蒙弄把身上的管子拔掉,太痛苦了,喉咙里挤出沙哑破碎的呐喊。
像是野兽一样的嘶吼哭喊声。
过了好久蒙弄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郝英才医生冲了进来,她压着蒙弄的肩膀,焦急地说着什么,蒙弄一个字也没听见。
他只是不顾一切的大喊着。
蒙弄肺部受伤,本来就需要静养,说话都不被医生允许,现在蒙弄这般不要命的嘶吼,让原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雪上加霜。
肺部的阻塞感让蒙弄停了下来,只听他“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把郝英才身上的白大褂都染红了。
简直像是地狱一样。
“镇定剂,镇定剂!”郝英才大吼,从同事手里接过针剂,对着蒙弄身上用力扎下去。
她满身冷汗,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控制住这狂躁的alpha,他恐怕会死。
“这是怎么了?”赶来病房的方恒吓了一跳。
“应该是见到孙卓那小子受到刺激,我都说了不让他来!”
方恒脸色遽变。
“把宁持之带过来。”郝英才转过头,对方恒说,“快。”
“宁持之被蒙弄喂了一片alpha的抑制剂,现在情况很不好,还在接受治疗。”
“没事,他们两个是‘灵魂伴侣’啊,彼此就是对方最好的‘药’。”
方恒看向蒙弄。
蒙弄的脸上和身上都是血,好似马上就要撑不住一般。方恒心里十分愧疚,如果不是他告诉孙卓病房号,也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不知道会这样。”
在蒙弄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就是方恒哭泣的脸。
因为担心蒙弄应激严重,病房里的灯都关了,药物作用下,蒙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人仿佛被泡在深海中,一片漆黑,孤独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搂住蒙弄的脑袋,柔软地亲吻他的额头。
蒙弄想挣扎的,但通过对方的肢体语言,蒙弄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爱意,像是把蒙弄视为这世界的中心。
眼泪一滴一滴重重落在蒙弄脸上。
无声哭着的人是谁?想起方恒的脸。也许是他,应该是他。
蒙弄已经没有别的亲人,没有别的朋友了。
被引导着进入,蒙弄抗拒,对方就温柔地吻着他的额头安抚。蒙弄不想反抗了,他是第一次和人做这么亲密的事,但却没有反感,只想好好珍惜对方。
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油然而生,是他从父母那里都没有得到的,被重视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上灼热的疼痛缓缓退去,蒙弄意识到自己能开口说话了。
他实在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用力的握着那人的手,用沙哑的声音问:“你是谁?”
“……”
听不见回答。
“求求你了,告诉我你是谁。”
那人在他耳边说话,好像是哭了,因为蒙弄的脸颊被那人脸上的泪水打湿。
蒙弄什么也没听见,只能一直追问。
对方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摸蒙弄的头发。
蒙弄心里另有期待的答案,却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喊出来,不可能的。迟疑许久,想着最后见到的画面,问:“是阿恒吗?”
“……”
“是你吗?”
当然还是听不见回应。
蒙弄只想留住对方,他把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挂在对方脖子上。这是蒙弄身上最珍贵的宝物了,只要见到这条项链,蒙弄就能认出那人。
“这个给你,求求你,来找我,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
后来蒙弄奇迹般的恢复健康,却再也没找回那条项链。
他甚至以为那段记忆是自己用止痛药过多产生的错觉。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蒙弄,不是的。
“那几天和你在一起的人,不是方恒,而是我。”
蒙弄心脏不可控制的狂跳,他死死抓着宁持之的左手,生怕他逃走反抗一般:
“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啊,为什么不呢?
在那种情况下,和自己亲密相处的Alpha不断喊着别人的名字,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宁持之是那么骄傲自信的人,可唯独面对爱情,他的自尊心早在医院那晚,在蒙弄一声声的‘阿恒’中被打破了。
“我本来想和你真的做过后,再告诉你,”宁持之自嘲地笑笑,“可没想到你根本没想碰我。怎么样,知道真相的感觉如何,恶心吗?还是讨厌?”
不等蒙弄回答,宁持之就挣开蒙弄握着自己的手,低头捂着额头,痛苦道:
“别说了,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
“宁持之。”
蒙弄又去抓他的手腕。
“放开我。”
“不要。”
被Alpha握着手腕,宁持之再也忍耐不住,他踮起脚,倾身向前,咬着蒙弄的侧颈,同时用左手带着蒙弄的手,搂住自己的腰。
刺痛让蒙弄闭了闭眼,呼吸都乱了,他连忙推却宁持之的肩膀,把他按在墙上。
宁持之睁大眼睛,了然地笑笑。
“你走吧。我快要忍不住了。”
“你……”
“快走!”
宁持之咬着牙,盯着地面,眼神空洞。
“我不要!”蒙弄声音颤抖,咬着牙,紧紧抓着宁持之手腕不放,“我知道,我不能再留下来。可是我现在不想离开你。”
“为什么?”
“……”
宁持之缓缓抬头看他,表情很绝望:“也许你没有别的意思,但你的话对我影响很大,总让我胡思乱想……求你了,不要再对我说这样让我动摇的话!”
蒙弄也讨厌起这样任性的自己,他低着头:“我果然……不应该再见你的。”
“……”
宁持之的左手还保持着被蒙弄抓起的姿势,整个人却像是站不稳一样,靠着墙壁缓缓坐到了地上。
“你说得对,你不应该再来见我,在你面前我总是这么狼狈。我考虑出国,也联系了国外的学校,”宁持之喃喃道,“可是想到以后见不到你,我就好痛苦,……好想死。”
蒙弄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眼眶很热,有液体在里面打转,涌出来落在脸上却是凉的。
蒙弄抓着宁持之让他站起来,埋下头,靠在宁持之的颈窝里。
“不要。”
“【不要死,即使我离开,我也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眼泪把宁持之的脖子都打湿了,无论如何都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蒙弄对面前的omega使用了“控制”。
宁持之受伤的右手搂住蒙弄的脖子,左手环着蒙弄的腰,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