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康安不过因酒醉起得晚了些,可乍一睁眼就看见有人破窗而入,气势汹汹地向他抓来。
他要说意外也不意外,毕竟王室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早晚的事罢了,只是这次他有别的考量,将萧肆留在了山庄——午康安带上他并不全是因为自小相识情谊深厚,萧肆本身就很出色,起码比午康安这个懒人更能掩藏行踪。
依现今情形来看,他当初的决断属实正确。
“请殿下随属下回去。”门外的暗卫不紧不慢地行礼,恭敬地说道。
午康安微微眯起眼,心知长侍王上的暗卫亲自寻他定是西谷出了乱子,他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二殿下逼王退位。”暗卫本意言简意赅地叙述,思及又觉不妥,挥袍下跪,毕恭毕敬地道,“此地耳目众多,请殿下随属下去另处细说。”
这番话说得低声下气,但半点退让的余地都没给午康安留,这是铁了心要捉他回去。
“原来如此。”
午康安微微挑起眉,打量了他片刻,一时气氛凝滞,暗卫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正对上午康安漆黑的双眼,却发现那人正以捉摸不透的目光盯着他。
“有人告诉了你我在哪?”
“回殿下,没有。”
午康安眸色微微加深。
暗卫忙不迭垂下头,一言不发。
午康安静了静,突然和缓地笑了一声,道了声好,作势就要往他这边走,暗卫见他肯乖乖配合,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了分毫放松神色,可下一刻,一步步缓缓靠近的人却身形一转,轻巧地跳上了屋顶,冲下方一张张扬起的脸轻轻摇晃了几下食指,轻声说:“但是逃都逃了,我就不会再回去了。”
语毕,数个小刀向他们刺来。
他们立刻横刀劈砍,可再度抬头时,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屋顶,只余踏瓦声后在风中飘转的残叶。
暗卫彻底沉下眼,手一抬,低吼道:“追!”
——
此刻的行风楼,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菜,像条灵活的鱼穿梭在人来人往间,食客们说说笑笑,左右不过近日的怪事,说书先生也跟着听了不少传言,坐在抬上眼珠子一转,挑挑拣拣了一些怪诞的成分,刻意掰碎了讲,引得众议纷纷,台上台下聊得热火朝天。
魏郃说起来也是不大喜欢嘈杂的人,从踏入这起,他与齐鹤就心有灵犀地一同走到了偏远的角落,叫小二上了几碟小菜。
食不言寝不语,齐鹤从坐下起就一直很安静,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专心挑出鸡汤里的姜末,反观魏郃夹起牛肉片直往自己嘴里塞,等牛肉吃完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他悄悄觑了正夹着素菜的齐鹤一眼,挥手吩咐小二再上一碗牛肉。
魏郃咬了一口白菜,顿时皱起眉头,不禁讶异地看向吃着白菜而面色不改的齐鹤,心中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说:“多吃点荤菜,长点肉。”
齐鹤只是轻声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魏郃觉得此时的齐鹤对于交谈有些兴致缺缺。
那边的人也没有消停过。
“……众人鸦雀无声,然后你可知那穆望秋说什么啊?说参邪是假的——”
“呀,我看苍南山庄早知内情,指不定藏着什么。”
说书先生笑眯眯地压下噪声,锤着胸口咳嗽了几声,长吸一口气,掷地有声道:“稍安勿躁,如今江湖各门派都准备彻查山庄,此事在两三日后定有分晓。”
魏郃听着心里不愉,这怎地讲得他们山庄里个个不是人似的?
“我听说庄主也在应洲林晚城,你见过他没有?”他压下心里的些许异样,问道。
“见过,在林萧府上。”齐鹤停下筷子,“师兄是要去找他吗?”
魏郃摇摇头,笑道:“庄主与盟主是挚友,我早知道他借住于林萧府了,不过最近琐事繁多,我无暇拜访。”
齐鹤将盛着牛肉的碗推到魏郃面前,温温说道:“无妨,庄主明日应该与我们一道回。”
魏郃嚼了嚼肉,应道:“也——”
“是”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急急忙忙跑进楼里的人打断了,他大声喊道,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痕迹:“大家伙快听我说,苍南山庄的庄主,就是穆望秋,死在了城东那破庙里!”
原本沸反盈天的酒楼里四下无声。
魏郃低着头,嘴里那块嚼烂了的肉忘了下咽。
——
镊子,银针,利斧,钩等器具一反往常的整洁有序,杂乱不堪地铺展在老旧的木板上,布袋被随意扯开,露出几颗除臭丸。
魏郃背过身,抬手捂住了额头,胸膛急促起伏。
他手下是被掀开的血迹斑斑的白布,那个熟悉万分的面容就暴露在冷气里,任他几番触摸也不曾改变五官,过往的生动神情尽数消散,化为了一张板板正正的僵白脸。
可魏郃就是不敢置信。
齐鹤微微垂眼,将帕子浸在热水里,细心地为穆望秋擦去了干涸的血迹,到脖颈那处致命伤时手腕忽然被人抓住,齐鹤微不可见地蹙起眉,抬眼望去。
魏郃定定地看着他,面色有些苍白但不掩坚定,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回苍南了。”
齐鹤轻轻扯开了他冰凉的手,认真细致地擦完了最后一处才低声答道:“好。”
夜雨寒凉,齐鹤叫华采掩上窗。
她往窗外瞧了瞧,街上一个人也无,许是被吓得不敢出行了,心中微微一叹,关上窗,转而给屋里添了炭火,说道:“山庄乱了,杜肃压都压不住,查山庄这事儿得缓好一阵子了。”
齐鹤丝毫不意外。
华采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音,忍不住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你难受吗?”
齐鹤轻飘飘的目光在华采身上落定,这一眼过于平淡,华采暗恼多嘴,可她没等一会就听到了更淡的一道声音。
“轻微。”
华采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她在齐鹤身边待得最久,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一直很淡,除了曾经寥寥带过的仇恨时刻才会真情实意地冷下脸色,其他时候所展现的情绪,只能算得上十年一日的伪装,日积月累的习惯而已。
所以,华采一直都对齐鹤有个根深蒂固的认知。纵然面上如何生动,转过身来,那些喜怒哀乐就如水中月一般,手一抚上去便散了。
她不敢与齐鹤共情,一直让自己游离在外,但被齐鹤一句轻微给打了回来。
华采莫名郁闷,几乎将下唇咬出血,将桂花糕端了上来,试探道:“主子,这里还有一份送来的桂花糕。”
齐鹤一顿,问道:“他应该没有回来吧?”
华采心中在唉声叹气,摇头道:“没有,可能真被捆回去了。”
“挺好的。”齐鹤淡淡地说。
齐鹤拾起一个桂花糕,正要往嘴里送,紧闭的窗忽地被一脚踹开,呼呼的冷风灌了进来,将他的长发再次吹乱了。
午康安湿透了,脸上流淌着冰凉的水珠,漆黑的发湿淋淋地落在肩上,脚下不一会就累下了一滩积水。他携着一身冷寒地闯了进来,可当他站在窗口剧烈地喘息着呼出团团白雾,一眨不眨地望着屋内低头正要咬桂花糕的人的时候,又让人觉得格外灼热。
齐鹤吃惊地望着设想中应该在去西谷路上的午康安。
华采: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