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落春山【完结】>第17章

  两人静默地站在深影里。

  灯摔在地上,烛火明明灭灭,周遭一点人声也无,木窗开着小缝,偶尔吹进些风,闹腾一番下来始觉夜深人静。

  “我有点晕。”午康安抬起头,轻飘飘地说道。

  齐鹤静静地看着他。

  背后的无赖轻轻将头磕在齐鹤的肩头,整个人几乎要埋到他身后去,嘟囔道:“真的。”

  “……”

  向午康安脖颈悄无声息扎去的手刺因他忽然垂头,瞬息间落空,手轻轻擦着他的后脖而过,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齐鹤微微垂眼,心道:好吧,行刺失败了。

  他顺势抬起另一只手臂虚虚勾住了午康安的脖子,换手,将开刃失败的凶器收回宽袖中。再度抬起头,两人已成了面对面地亲昵搂抱着,昏暗中见不着彼此的面容,但湿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提醒双方此时的距离有多么耐人寻味。

  午康安只是接住他的时候晃了晃,接着头又越垂越低,额头再次碰到齐鹤的肩上,而后者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明月,沉思着午康安是不是要呼呼大睡了。

  “午康安?”

  齐鹤放下两只手臂,转而轻轻抬起他的下颌,午康安慢半拍地抬起头,就见近在眼前的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正细细端详他的面容,那人还将信将疑地问道:“喝醉跑我这来了?”

  午康安一激灵,酒醒了大半。

  他在晚宴上喝的酒确实不少,但他自幼便号称千杯不醉,这点小酒也不至于醉,但现在这样子还得怪那公子钰。

  在陈桥上他遇上了提着桂花糕正准备打道回府的公子钰,昨日打了个照面也算相识,公子钰见他也不仔细瞧瞧糕点的品相就对老板说要桂花糕,心知是齐鹤拜托他来的,于是慷慨大方地将糕点赠予了午康安,颇有借花献佛那味儿,嚷嚷着过后一定邀齐鹤赏花喝酒。

  午康安瞅了瞅手上的桂花糕,微笑着问道:“子钰兄,你也知道齐鹤喜欢吃这个嘛?”

  公子钰正想否定,忽然想起他们亲昵的举动,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打着哈哈,“当然知道啊,康安兄,我和齐鹤真是相见恨晚,前天晚上促膝长谈,给我好一番领悟呢。看你也如此真心对待齐鹤,我们也交个朋友,这里我正好备了点酒,不如我们边喝边聊?”

  午康安似笑非笑道:“好。”

  ……

  喝得烂醉如泥的人回屋倒头就睡,侍从端来了一碗醒酒汤并招呼他了一声,而当他艰难起夜准备喝点时,齐鹤进屋了,这乍一点灯他也没点防备,见那外衣上的血色犯晕了,也不知如何就抱住了齐鹤不撒手,还挺丢人地往他背后躲。

  午康安想,踹公子钰那脚太轻了,没踹他个四仰八叉到水沟里。

  他深吸一口气,放开了齐鹤,将灯点起来,屋里一下亮堂起来。

  齐鹤抬手遮了遮光,微微眯着眼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便是惊吓,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捂额低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徒然肩上一重,厚重的大衣披在了他的肩头,不知午康安随身携带哪种香包,领边的皮毛上柔软而茂密,藏着一种清爽而冰凉的独特气味,就如他这个人一般自由奔放,闻着还十分提神醒脑——不对,不止这些。

  在久远的记忆里也出现了这种香味,但是转瞬而过,他并没有抓住,而在这时,一只修长温热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捋了捋齐鹤被夜风吹乱的长发。

  午康安见他脸色有好转,才揶揄笑了一下,问道:“夜深人静,你跑我这屋干什么来了?”

  齐鹤:“……”

  午康安无声地笑了笑,放过了这个微妙的事实,又问:“你外衣怎么沾了这么多血?”

  “抱歉,我走错房间了。”齐鹤将外衣拾起,步出客房,“我和师兄临时被喊去验尸了。没来得及换衣……你也早点歇息吧。”

  午康安看着门被渐渐关上,脚步声远去,眉头皱了起来。

  那次齐鹤在树下清理门户的时候,他正巧看见了,不妙的是手中的驱虫水掉了,午康安都想到了最坏的结局,那便是鱼死网破,但幸好齐鹤只是以为踢到了石子并未多在意,免了一场冲突,就是那晚上的蚊虫未免过于厉害了。

  他早就明白那些人是被谁杀死的。

  可他们近日都在一起,这次突如其来的命案又是怎么来的?

  如果说看到针刀还勉强猜测是那次偷窥被发觉,但这次晚宴上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推翻了午康安设想的前提,齐鹤没有丁点理由向山庄下手,是行凶的人企图祸水东引,拿齐鹤遗留的器具杀人,让其尸体上沾染气息,混淆视听。午康安如是想道,这波人似乎知晓齐鹤真正的目的,且知道得还不少,现在是逼全江湖人从苍南揪出真正的阴师。

  齐鹤和这波人应有莫大的渊源,说不定还是死敌。

  午康安端着醒酒汤,浅浅喝了几口,身子也回暖了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有意思。”

  那波人也在应洲。

  ——

  魏郃踮着脚,挥了挥手,大喊道:“齐鹤!”

  齐鹤将死尸放置于粗凉席上,这才抬头看着将要淹没在拥挤人群里的师兄——听说是自小营养不良,所以生得格外矮,但是山庄里没谁敢小瞧他,他是出了名的刚烈性子,且精通人体穴位,打架刁钻,伤了不说,回头看大夫,还是师兄招待你。

  齐鹤走了过去,见他满头大汗,又将干净的帕子递到他手里:“怎么了?”

  “别搬了,叫下人去做。”魏郃抬头看了看比他高一个头的齐鹤,心中一叹,他实在不忍心自己如白玉的师弟去干搬尸体这种脏活累活,可是人家半点不在意,轻飘飘一句就反驳了他:“无碍,不快点那些人又该闹了。”

  毕竟认尸这事儿也不是一回生二回熟,越频繁越上火。

  ……

  “名单都在这里,请过目。”

  魏郃翻开一瞧,半盏茶后,评价道:“这凶手杀人未免太随性了。”

  “那倒未必,你瞧,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青烈曾经的好友。”齐鹤说。

  魏郃一听顿时皱眉,啐道:“青烈没做那些错事前是公认的大善人,谁知道原来是衣冠禽兽呢?真是人面兽心,半点也信不得。”

  齐鹤不言语。

  他未说出口,这些人都与林萧有过仇怨,也是晚宴上重查青烈案呼声最高的一波人。但他看着魏郃嫉恶如仇的模样,心知多余的话不必再谈了。

  “你怎么也来应洲了?”齐鹤问。

  魏郃背起药箱,叹口气:“说来话长,本是来应约来给人看病的,谁知半夜被抓来验尸……”此行走得仓促,应洲也没有来得及逛逛就被卷入风云中,魏郃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这时四下无人,他便也敞开了说起自己的不痛快:“本来封山庄这事儿还在争执,这事过后啊就变成刻不容缓了,明日就要回苍南关押了,想想还真是不太爽快。”

  齐鹤微微挑眉,这还半点风声不知呢,魏郃这小道消息来得过于快了,不禁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医治的那位贵人啊,位高权重,这点消息小意思啦。”魏郃挺起腰板,颇神气。他生得矮,但正因为如此,他从小就立志要在后辈心里树立高大的形象,一有光辉的事迹就恨不得昭告天下,特别是告诉比他小一两岁的齐鹤,毕竟齐鹤性子温柔体贴,不比那些个讨人嫌的师弟师妹,从不拆台,还会笑着认真倾听。

  所以自小魏郃最喜欢的师弟也是齐鹤。

  ——

  午康安足尖点在草垛上,借力一跳,才翻进了别家院子。

  他一边感受着围墙外的风吹草动,一边悄悄地往后门走去,正当手触上木门时,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殿下,你逃不了的,你快随我们回去!”

  午康安咬了咬牙,迅速打开了门,可未踏出半步就正对上那张常年跟随西谷王的暗卫的脸,顿时叫苦连天。

  “不是吧,老爹这么快就掌握我的行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