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生气了, 十分生气,从未有过的那种。

  封琰十分明确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不仅仅是因为脑袋上残留的疼痛,而且自从海鬼雾林出来的一路,向来温和的聂思远便始终冷着脸,全身都散发出活人勿近的气息。

  他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没想到自己强忍委屈做出的妥协竟然让聂思远如此愤怒,这样冷漠的态度就连当年把聂思远惹毛的时候都没看到过。

  毕竟之前聂思远再生气再烦他, 最多就是把他暴打一顿,也没这样不搭理人,甚至......

  封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拉聂思远的指尖,本来都摸到了那微凉的触感, 还没等他松口气, 又被人狠狠打掉,惊愕地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怒气冲冲的黑眸。

  “走开!”

  凶巴巴的声音,凶巴巴的模样, 凶巴巴的动作。

  封琰脚步顿住,倒吸了口冷气, 只觉得他可能真的是要疯了,竟然对于这种独一无二的态度心里莫名觉得很爽。

  其实他倒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很多年前封琰在把聂思远气得面红耳赤抄着剑对他又砍又打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怪癖。

  只要想到在外面温润如玉翩翩有礼的小家主会对他动粗, 封琰就总忍不住去招惹, 想方设法地找事挑衅,直到把人气到暴跳如雷开始去揍他,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得意和舒爽。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在聂思远眼里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也只有在他面前, 聂思远才不会端着装着, 可以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不过自从这人借尸还魂之后也没了之前的端正克制,所以封琰也没机会气人,没想到今日歪打正着,竟然又找回了曾经的快乐。

  好爽。

  封琰眨了眨眼,其实也知道聂思远为什么生气,但就是想再看看对方生气的样子。

  “我都是为了你的身体,你别无理取闹。”

  聂思远脚步微顿,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就见封琰不仅没道歉哄他,甚至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瞬间一股怒火直冲心头,他险些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无理取闹?”

  看到聂思远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封琰心里一阵哆嗦,爽的险些笑出声来,还是故意气他:“你以为我愿意把自己老婆送给别人?但是不这样你死了怎么办?是你的一晚上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我都不在意了,你还在意什么?”

  聂思远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想把这狗东西拽回屋里狠狠地教训一顿。

  “去你的老婆,封琰,我也是男人!你有的东西我都有!如果你办不成事,可以躺下让我来,犯不着拿宋极乐当借口!”

  “就你这病弱身子,我躺下你还能怎么来?腰那么细,能使上劲吗?”

  “我腰再细也能干到你喊哥!”

  这下聂思远毛都炸了,直接薅过封琰的衣领,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两口,封琰倒吸着气,又疼又爽,最终闷闷地笑了出来,说话愈发放肆。

  “就那么想要我?想到迫不及待?还是说你就想在床上的时候让我一边弄一边喊你......修然哥哥?”

  他这话一出,聂思远身子微不可查地蜷起,心中酥麻和躁意疯狂蔓延,险些就因为那一个称呼再次涌上欲念。

  “嗯?有感觉了?看来你真得很喜欢我那样叫你。”

  封琰故意地凑上去低头往下看,眼神说不出的揶揄,聂思远脸上爆红,恼羞成怒,终于一脚踹在了他腿上。

  “滚!你滚啊!!!”

  聂思远的语气比刚刚还凶,几乎怒不可遏,转身就要走:“既然你也不在乎,那我今晚就去找宋极乐,到时候你去问他我的腰有没有劲儿!”

  封琰刚被他那一脚踹到爽得不行,结果听到下一句话就知道把人逗过头了,连忙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修然!”

  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人,不管对方如何死命挣扎都不肯松手,虽然唇上还残留着疼痛,却一下一下地亲着聂思远的脸,从鼻尖到眉心到额头,无比的温柔和爱恋。

  “我不让你去找他,你是我的,我在乎!”

  封琰想笑,却笑不出来,眼中是藏不住的渴望和疼惜,以至于心脏都胀的发疼:“我只想让你多陪陪我,多一年也好,多一天也行,哪怕多一个时辰多一炷香都可以,别的都不重要,我就是想跟你好好地......”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来了,低哑哽咽的声音却让聂思远悄然红了眼眶,甚至不敢回头。

  两个人沉默,心里皆是又酸又涩,就算什么都不说,聂思远也明白封琰的意思。

  就是因为明白,他才更觉得难过。

  许久之后,他反手揉了揉身后那人的脑袋,低低骂了一句。

  “傻狗。”

  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两人谁也没再提宋极乐,很快追上前面的人。

  聂思远进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出去的时候终于感受到了海水的阻力,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呼吸也急促起来。

  此时宋极乐还像个麻袋一样被常三扛在肩上,扑腾了一路,也咒骂了一路,常三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最后还是宋极乐自己骂累了,放弃了挣扎,只是脸色阴沉沉的难看。

  聂思远看着好笑,有点同情他现在的处境,也懒得自己走路,干脆拽了拽封琰的袖子。

  “累了。”

  封琰怔了下,神色立刻紧张起来:“那先休息一下?”

  “张海鬼都扛着尸体不知道跑哪去了,再磨蹭下去不知道还要出多少乱子,得赶快追上他。”

  封琰知道这人在外面向来注意形象,现在虽然好了许多,但其实也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所以若是有外人在场,他也不会特别亲昵。

  上一次如果不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明晃晃地勾搭聂思远,又有江肆在旁边拱火,他也不会那样不给聂思远面子。

  后来他想起来也有点后怕,好在对方并没有生气。

  “你蹲下。”

  聂思远歪着头懒懒地笑,语气还有些颐指气使,哪还有当初纵马江湖的利落模样,反倒像是被人骄纵坏了的小少爷。

  偏偏这副模样又戳中了封琰心坎,还真听话地蹲了下来,随即聂思远便磨磨蹭蹭地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劳烦封教主背我吧。”

  封琰没忍住笑了,像在云岭那次把人稳稳当当地背在身后,目光不自觉地便温柔起来,耳边若有若无擦过的吻更是让他连笑都是温柔的。

  一旁的宋极乐看得眼角一抽,感觉有点胃疼——被常三的肩膀硌的。

  几个人回去后,海鬼坊的人都知道了坊主被杀的事情,各各神色悲痛,已经挂上了白幡,只是灵堂还没布置好,张海鬼便将坊主的尸体带回房中,自己则红着眼眶久久地守在门口。

  聂思远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仿佛已经化为了院落里的石像。

  这样痛苦的神情并非作假,聂思远曾经看过……在白木子的身上。

  “你来干什么?”

  张海鬼没有回头,却已经猜出来的人是谁。

  “我已经跟兄弟们说过你们几个人在没有杀人的时间,不会是杀害大哥的凶手,所以他们不会为难你们,海鬼坊命案频发,已经没法招待贵客,你们若不想惹火上身就赶紧走。”

  聂思远没说话,沉默许久之后,突然问到:“你是他们的人吗?”

  张海鬼回过头,眼中布满血丝,眉宇间皆是戾气:“他们是谁?”

  聂思远直勾勾地看着他,片刻后,轻轻笑了下。

  “听说海鬼坊是天下最大的赌坊,二当家手下更有成千上百的生死兄弟,不仅骁勇善战,更是性命相托,所以哪怕你们是白手起家,但是在江湖中也没人敢招惹,现在却接二连三的出事,我想问问当二当家,此时肯为你拼命的兄弟还能有多少?”

  “海鬼坊五百八十人,其中一百一十家眷,一百家丁仆役,还剩三百七十兄弟,去掉最近失踪和死亡的,还有三百五十人,皆能为我拼命,皆值得我以命相护。”

  “就这么相信他们?别忘了,凶手就隐藏在这些人中。”

  张海鬼冷冷地转过头,看向了前方关死的木门,坊主的尸体便放在里面。

  “我信。”

  好魄力。

  聂思远暗叹难怪张海鬼的声望会那么高,会让这么多人誓死追随,时至今日,他对他的这帮兄弟都如此信任,寻常人根本做不到如此程度。

  士为知己者死,张海鬼明知道有人要杀他,却仍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兄弟,这份信任足以让这三百多人不惜一切地跟随他。

  这也说明他有多相信自己拥有这三百多人的忠心。

  聂思远不知道该说这种人是天真还是可怕,大门大派才不过百人,张海鬼却死死地控制着三百多凶徒,别说是对付江湖势力了,说难听点,这都足够造反了。

  若不调动驻外军队,这群人能冲了越州州府。

  聂思远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张海鬼和他这的这帮兄弟就像是不安分的火药,如果处理不当便会造成巨大的灾难,而现在还有人试图将这份灾难引向封琰和魔教。

  “身在赌坊,不玩上一局,虽然能全身而退,却也没了意外收获,白白耽误功夫,二当家,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赌一局大的。”

  张海鬼倏地转过身,眉眼冷厉凶狠。

  “你想赌什么?”

  “就赌你们这群人的生死存亡。”聂思远闭了闭眼睛,长长呼了口气,将冰凉的指尖揣进了袖子里,笑的云淡风轻。

  “在下以身入局。”

  “这点筹码还不够。”

  显然这位赌坊的二当家并不觉得聂思远有这个分量,即便他已经与封琰成婚,但是在张海鬼眼里,他依然只是个攀附别人的弱者。

  “那就再加一个真相。”

  聂思远淡淡说道:“你我此时此刻的谈话便是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