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光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海鬼坊, 几年心血和计划全都毁于一旦,巨大的挫败和失望让他根本不愿意在这地方多留, 更何况之前已经碰见了杀手,徐县对他来说已经十分危险。

  他回去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连夜骑着快马急匆匆地赶回越州州府。

  不过在吹了一路的冷风之后,他倒是恢复了几分冷静。

  仔细想来,他与聂修然是下午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提到眼线的事情, 就算魔教和海鬼坊有所勾结,封琰再警觉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他安插的线人。

  所以问题可能不是出现在聂修然身上,他又从未与旁人提过,那能走漏风声的便只能是眼线本人。

  萧扶光心里微惊, 一边有些后悔自己冤枉了聂思远, 一边也意识到自己如此离开恐怕将惹来不小的麻烦。

  不过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此事汇报给刺史,将他下发协查命令,也许还能从徐县县令身上查到什么线索。

  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中间隐约感到有人尾随,还以为是杀手, 但对方并没有对他动手。

  萧扶光找了个机会回过头,发现竟然是之前见过的封琰手下, 对方似乎也无意隐瞒踪迹, 被他看见之后也只是抱了抱拳。

  萧扶光立刻明白这是聂修然不放心他的安全, 让魔教的人过来保护他。

  没想到那孩子被他无端责骂之后,竟然还有如此心思。

  他心里一暖,暗道不愧是老友的儿子, 如此品性脾气也当真对得起那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名字。

  黎明时分, 天色越发昏沉, 天际却露出了隐隐的光线。

  萧扶光大步走进府衙之内,挥了挥手,让后面跟着的人不要进来。

  他进去之后直奔刺史所在的官舍,却发现偌大的府衙安静得可怕,就连平时值守的衙役都不见人影。

  顿时萧扶光的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再往里走了两步,就见有一人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他连忙上前,立刻认出死者竟然是徐县的县令!

  他想要调查的人竟然已经死在了越州府衙!

  “萧大人,辛苦了。”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萧扶光猛地转过头,瞳孔中映照出越州刺史的面容。

  下一刻,寒光闪过,刺史的脸上露出的冰冷的笑。

  “你放心地去吧,海鬼坊......我会替你除掉的。”

  *

  因为夜里折腾了两次,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聂思远还沉沉睡着,整个人蜷在被窝里没有丝毫醒来的意思。

  封琰倒是老早便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想必是张海鬼等人已经发现了院里的两具尸体。

  不过他也只当没听见,一反常态地没有起床,同样躺在被窝里,就算睡不着,也把人紧紧地圈在怀里。

  直到天色大亮,他才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低下头便对上了一双温润的黑眸。

  封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一见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就忍不住笑。

  聂思远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道这人在笑什么,不过他一向觉得封琰长得好看,笑起来尤甚,所以也忍不住勾起了唇。

  两人昨晚虽然没把事情做到最后,但也打消了之前的许多隔阂,如今相处起来自然越发亲近。

  聂思远耳后有些发烫,摸了摸鼻尖。

  “怎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还在回味昨晚的诚意。”

  封琰实话实话,笑里多了几分揶揄:“虽然早知道大公子当初与我定下交易就不会食言,却真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说着话的时候坐起身,正好露出了脖子上还未消退的齿痕,聂思远怔了下,猝然错开眸子,后颈已是通红。

  “......自然是要让封教主满意,不然怎么请你办事?再说,你我本来就成婚了,那......那也没什么。”

  聂思远勉强冷静地抬起头,就见封琰背对着他,拽了拽早就凌乱不堪的里衣,将露出来的一截纹身给挡住。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触碰在光滑的皮肤上,两个人同时狠狠一震。

  封琰身子骤然僵硬,根本就不敢回头。

  聂思远心里也慌了,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纹身而方寸大乱。

  一时间两个人都头皮发麻,不知道该面对对方。

  最后还是封琰先回过神,若无其事地穿好衣服,仿佛什么都发生过,直接转移了话题。

  “昨晚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已经派人去保护萧扶光,他果然没有在这多留,连夜便回了州府,那里毕竟是官家,我手下的人不好跟的太近,便在外面盯着。”

  聂思远怔怔地点了点头,感觉封琰这反应有些奇怪,说不出的别扭。

  他因为不好承认身份问题,所以才会对纹身的事情感到尴尬,那封琰又是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

  在封琰的眼里,他这位大公子并不知道纹身的事情,应该对他之前的异常行为感到怀疑才对,为什么对方连提都不提?

  聂思远突然想起了那个压在他心里许久的问题,那就是封琰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好。

  如果说现在是因为两人日久生情,经历许多之后已经渐渐放下心结,那之前呢?

  封琰在失忆之前便对他百般忍让,反倒是失忆后才恢复了几分原来的性子,可这人想起来之后,看着他的眼中除了爱慕之外,依然满是执念。

  不对劲,这狗东西......还是不对劲!

  聂思远的眼神唰地变了,审视地盯着眼前男人的背影,心里生出了强烈的怀疑。

  他又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怎么了?”

  封琰后背发凉,转过身就见聂思远幽幽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跳了两下,神色有些茫然无辜。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封琰微怔,还以为他又在跟自己较劲,抿了抿唇,低声道:“反正你现在是跟我成婚的人,是谁不重要,以后我......也只想着你一个。”

  他这话说的含糊,没有正面回答,也让聂思远心里的疑虑更重了几分。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便没有继续追问,但已有所警觉。

  上一次他有这种猜测的时候,封琰果然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惊喜,如果这次又是,那他......

  聂思远悲愤地意识到如果封琰那狗东西真的早就猜出了他是谁,那他简直没脸见人了!

  堂堂聂家小家主竟然主动勾搭魔教教主开展权色交易,甚至还与自己争风吃醋搞什么替身虐恋,这要是传出去他名声岂不是全都毁了?

  不行,绝不能承认真实身份,打死都不能承认!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的房门被人扣响,封琰已经穿好衣服,先走到外屋去开了门。

  聂思远随便扯了件袍子披在肩上,就见张海鬼神情冷肃地站在外面,本来脸色不太好看,在看见二人无意间露出的痕迹之后,眼中才露出了几分诧异和不自在。

  “又出事了?”

  聂思远料到张海鬼肯定要追问他们昨晚那两具尸体和丢失的证据,没想到对方并没有提那两件事,反而告诉了他们另外一个惊人的变故。

  “陆雪莹死了。”

  “谁?”

  聂思远愕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所说的陆雪莹是谁。

  张海鬼嘴唇动了动,神情格外复杂:“......陆雪莹是我大哥的女儿。”

  聂思远这才想起来之前沈煌乐提过,海鬼坊的坊主的女儿陆雪莹曾经很喜欢张海鬼,甚至因为对方没有同意闹得很凶,没想到昨晚不仅有人刺杀小奚和萧扶光,就连坊主的女儿都遭了毒手。

  “怎么死的?”

  “有人在燕窝粥里下了毒。”

  聂思远目光微动,低声道:“那粥是给谁的?”

  张海鬼垂下眸子,不愿多说,只是让他们多加小心,不要到处乱走。

  不过看他的反应,聂思远已经猜到那粥应该不是给陆雪莹准备的,否则他也没必要缄口不言。

  其实能让张海鬼不好多说的人已经很好猜了。

  是坊主。

  封琰挑眉,嗤笑了一声:“难怪你说这地非善地,人非好人,这一晚上也真够热闹的了,再这样闹下去,就算你想留在这,我都得考虑要不要把你强行带走,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遭人暗算。”

  自从上次被江肆从背后敲闷棍之后,封琰也长了教训,从昨晚开始他便让手下的人在暗中警戒,好在不论动手的到底是什么人,目前还没有针对他们的意思。

  想到江肆,封琰心里有些膈应,瞥了眼聂思远,见他只是皱眉沉思,于是便向张海鬼问道:“昨晚的刺客你们可查到是谁了?”

  张海鬼沉默,许久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他本来不想跟外人说太多,不过他也知道以封琰的能力若是真的想要打听这些,也不算什么难事。

  “是陆雪莹。”

  聂思远诧异地抬起头,就见张海鬼的脸上一次露出了苦笑的神色,原本硬朗强健的男人已比昨日多了些憔悴。

  “本来我也不知道是她,直到今天早上她的侍女发现她被毒死之后,我们检查的时候才发现陆雪莹的手背上有伤,看样子应该就是你昨晚上用石头打的。”

  “那会不会是小奚猜到刺客是她,所以直接下了毒?”

  “不会,虽然她与小奚确实不和,但自从昨晚小奚被刺杀之后,我便让人一直守在门外看着,他根本就没出过房间,燕窝粥是婢女现做的,不可能提前下毒。”

  聂思远沉默片刻又问道:“这次下的什么毒?”

  张海鬼颓然道:“还是三步断肠散。”

  有点意思了,竟然还是同一个人所为。

  这么说之前下在他们酒里的毒,其实不是针对他们几个外人,而是为了毒死张海鬼。

  原本聂思远还以为是坊主想要对他这个兄弟动手,现在看倒是未必如此,毕竟坊主总没有必要毒死自己的女儿。

  小奚又没有机会。

  那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