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缓缓开口, 平和的声音让凛冽的寒风似乎都缓和了许多,故事与之前白木子讲的有些相像, 却并不完全相同。

  “很久以前的时候,西南的长生寨为了追求长生,用邪术献祭女孩,最终遭了报应,这一批人的血里都带着蛊毒,失败的人被蛊毒反噬, 又极致地追求男孩,最后犯下了更大的罪孽,而其中另一部分人成功地利用蛊毒延长了寿命,最后来到北方, 也就是你们白家。”

  白木子目光麻木, 对此并无太多兴趣,对他而言,长生血虽然是灾祸的开端, 可最后毁了一切的还是白家众人疯魔的执念。

  “可白家的人看太重自己的血脉了,再加上又都是长寿之人, 不断地壮大宗族后又喜欢族内联姻,时间久了孩子出现问题的也越来越多, 就算中间尝试与外人生育, 最终还是会同本家联姻回到起点, 如今望乡镇的孩子都开始不断出现问题。”

  聂思远叹了口气:“哪有什么鬼子之说,想必是因为白家人的血脉早就渗透其中了吧?”

  “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白木子冷笑:“这些人谁不知道白家药行遍布天下,又有谁不知道白家的人寿数绵长, 自然都想沾一沾这‘福气’。”

  聂思远顿了顿:“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继承了白家长生血脉的只有你。”

  “长生?我不稀罕。”

  白木子满脸不屑, 冷声道:“这与你想讲的真相又有什么关系?”

  聂思远静静地看着他, 黝黑的眸子如深潭古井,波澜不惊。

  “因为你不仅继承了白家的人长生,还继承了他们的冷漠和残忍,白木子,你说你喜欢杜少陵,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你提起他的时候眼里只有羡慕,根本没有感情,也没有爱。”

  白木子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无论是药行的张福顺,还是宋阿婆白老爷,他们说的都不全是真话,但也不都是假话,按照最简单的逻辑,只要两人共同认定的便为真,那有几件事是可以确认的。”

  聂思远站起身,一步步朝着白木子走去:“第一,白木子和杜少陵从未相爱过,可能是你一厢情愿或者根本就是件子虚乌有的轶事,那为什么会流传出这样的谣言?因为这是你想要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杜少陵!”

  白木子瞳孔微缩,就见聂思远的神情平静得有些可怕,仿佛他所有不堪的过往在此刻都被人揭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白家的人想利用你的血逼你与族内女子成婚,也许还会用些很下作的手段,但如果你喜欢男的呢?他们是不是就会放弃了?那是你第一次利用杜少陵,可能到最后连你自己都相信你真的喜欢他了。”

  聂思远的话像一把把刀,戳穿了白木子所有的伪装。

  “第二,杜少陵也不喜欢你。”

  聂思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像,在见到这东西的时候,白木子脸色微变,终于想起来自己遗落了什么。

  “你刚刚问我是怎么认出你的,正是因为这个东西,这小木像虽然有些模糊了,但是依然能看出你当年的相貌,我一开始还觉得面熟,以为是像白家人的缘故,后来我才意识到,它其实更像你。”

  “像我?”白木子忍不住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木像,杂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终于想起来那是他七年前的模样。

  是杜少陵照着他刻的。

  聂思远抬手将东西扔给了他,白木子盯着木像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睛看了许久,突然转过身看了看水井里面,虽然身形上大不相同,但五官确实相似。

  “这木像的眼神冷漠残忍,绝对不会是喜欢你的人刻出来的,杜少陵将你当时的神态留了下来,成为了他不爱你的铁证。”

  聂思远叹了口气,低声道:“最后的真相……是你杀了杜少陵。”

  “你放屁!是我杀了他?为什么?就算我不喜欢他,我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白木子冷漠的神情开始崩溃,嘶声喊着:“若是我杀了他,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整整七年!七年!我时时刻刻地都在想着这件事情!如果我不爱他,我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因为你自己都忘了。”

  聂思远有些不忍看他崩溃的模样,微微闭上了眼睛:“你想离开白家,白木子的身份必须得死,所以你只能换一个人,而你最羡慕的人便是那个有着阳光般笑容,朴实又高大的男人。”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封琰却已经想通了一切。

  “他没有说谎,他之前看到的凶手是真的,就是他自己,只是因为此事受到刺激太大,才让他记忆出现了问题,所以失忆的时候就会寻找凶手,想起一些之后,又会找白家复仇。”

  “不!不!你在胡说!你们又想骗我!”

  白木子终于崩溃了,不断地摇着头往后退着,他算他可以相信自己与杜少陵之前从未有过感情,但他也不敢相信是自己杀了杜少陵。

  “那木像是杜少陵临死前刻的吧?”

  聂思远声音发涩:“你说,就算他不爱你,你们至少也是朋友,为什么在他眼里,你会是那样的形象?”

  白木子说不出话来,而聂思远的声音直接击溃了他最后的挣扎。

  “因为他是在临死前刻下了凶手的模样。”

  杜少陵给白木子刻的木像,不仅冷漠残忍,眼里还带着杀意。

  若不是之前封琰癫狂的时候露出了同样的表情,聂思远绝对想不到那木像就是凶手。

  白木子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曾经失去的记忆在这一刻仿佛全部都被人唤醒,一股脑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发出崩溃地嚎叫,像是野兽绝望时的嘶吼。

  就当聂思远和封琰万分小心,以为他要发狂的时候,却听到这个将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白木子竟然又笑了出来,同时流下了解脱的眼泪。

  “多谢。”

  他瘫坐在地上,此时已经没有半点杜少陵的样子了,如果忽视掉他高挑的身形,几乎与当年的白木子一模一样,阴郁又癫狂。

  聂思远心里一颤,几乎在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唯一的区别是封琰还在,并且一直容忍着他,可白木子却失去了他的杜少陵。

  “原来竟然是这样。”

  白木子含泪笑着,没想到他疯魔七年,时而清醒,时而呆傻,最后一直追寻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直到此刻,他也终于想起了一切。

  “是我杀的他,下的毒便是商陆。”

  聂思远沉默,因为刚刚说了太多的话,愈发的疲惫无力,又有了那种像要陷进去的感觉。

  “欠他一命,我还他便是。”

  白木子还是笑,脸色越来越白,最终只能靠着井口才能勉强坐住:“我为了替他报仇,吃穿住行处处下毒,无所不用,自己早就毒入骨髓了,你能闻到周围的香气吗?”

  聂思远愕然,并没有闻到任何味道,听到他这话不禁脸色微变,可白木子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放心,你们闻不到味道说明你们没事,我给他们下的毒,引子用的也是商陆,为了提纯药性,还差点被白文山给发现,后来又因为你们的缘故提前动手,好在最后终于把一切都结束了。”

  他嘴角缓缓溢出紫黑的鲜血,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却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了蓝蓝的天空,晴空万里,没点云彩。

  “商陆的含义是情意绵绵,可笑我们两人之前原来毫无情意,如今我和白家人同归于尽,也算替他报仇了。”

  白木子眼前再次划过那张质朴憨笑的脸,他从来都没有那样笑过,所以第一次看见便喜欢,或者说是嫉妒。

  他握住了那双粗粝的手,也选择活成那个模样,没想到最后记住的却是那张倒映在杜少陵的眸子里自己带着杀意的脸。

  聂思远幽幽地叹了口气,拽了拽封琰的袖子,准备离开,不想亲眼看着白木子的生命如此走到尽头。

  说到底他其实也是受害者。

  白木子一句都没提那个养他的屠户和白家的人都对他做过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想回忆起那些事情,但并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在他们的上方传来里清脆的响动。

  那声音咯嘣咯嘣的,在这死寂的白府中显得清晰又诡异。

  聂思远后背骤然发冷,瞬间又涌现出那种寒毛倒竖胆战心惊的感觉,而封琰也僵硬在了原地。

  他咽了咽口水,缓缓地转过头,只见一道银色的身影蹲坐在他们对面的房顶之上,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依然是银月骨那张冷艳绝伦的脸。

  只是此时她正抱着不知道是谁的胳膊,面无表情地啃着手指头。

  刚刚咯嘣咯嘣的脆响,就是她啃指骨时候发出的响动。

  聂思远两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又被封琰立刻扶住,而濒死的白木子也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异样,诧异地转过头,正好也看见了银月骨啃尸的模样。

  白府的后院瞬间陷入恐惧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

  白木子一眼就看出银月骨抱着的是截女人胳膊,若他没认错,上面挂着的衣服残片应该是她那个便宜娘白晓桐的。

  “是你祖上造的孽。”

  聂思远欲哭无泪,这才意识到原来在他昏迷的几天里,封琰这不靠谱的狗东西竟然忘了让他泡一泡药浴。

  完了,这下他们三全完了。

  这回连棺材都没得躺了,他和封琰恐怕都得被银月骨啃进肚子里,可他还有很多话没跟封琰说。

  封琰的神色也异常警惕,死死地盯着银月骨,就怕她再次冲向聂思远,却不想突然一团温软扑进了他怀里。

  冰凉的吻带着强烈的绝望和不甘,又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聂思远看着那双凌厉精致的眼眸,认认真真地说出了那句其实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封琰,我喜欢你,贼喜欢。”

  他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如果咱们今天能活下去,我就跟你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