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狗崽子说出的疯话之后, 聂思远出奇的平静,没有半点愤怒, 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

  他发现他还真是低估了以前自己在封琰心里的份量。

  少年时候的爱慕热情又执拗,哪怕时至今日,封琰已经成了婚,一旦想起当年的事情,仍然会怦然心动,甚至说出这样离谱的话。

  若他只是聂家大公子, 只怕今日真的要与封琰翻脸。

  “不行。”

  聂思远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压下了心头生出的那点愧疚,缓缓捏起了封琰下巴。

  “你都已经与我成婚了, 心里便只能有我一个, 必须忘了他。”

  封琰脸色苍白,目光混乱无措,也许是因为心存愧疚, 也没了平日里的强势霸道。

  “若忘不掉呢?”

  聂思远咳了一声,缓缓坐起来, 有些心虚地转开目光:“这事要公平,如果你心里藏了别人, 那我也可以。”

  封琰瞳孔猛地一缩, 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身上煞气四溢。

  “不行!”

  他突然站起身扑到床前,死死地扣住了聂思远的手腕,纤细的触感似曾相识, 像是之前也这样攥过。

  “你想藏谁?还是说早就有这准备了?”

  男人瞬间陷入了暴怒, 本就哭红的眼睛此时布满血丝, 死死地瞪着聂思远:“你是不是还惦记销金楼的小金莲呢?”

  “谁?”

  聂思远还发着烧,脑袋晕乎乎的,一时间没想起来小金莲是谁。

  封琰气得脸都红了:“就是给你偷偷塞小肚兜的那个!”

  “都说那个是误会了。”

  聂思远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暴跳如雷的男人,顺毛似的摸了摸封琰后背,声音虚弱嘶哑,又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纵容。

  “看吧,一个毫无可能的误会都能让你气成这样,你再站在我的角度设身处地想想,如何能忍得下喜欢的人心里还想着别人?”

  不知道听到了哪几个字,封琰心里猛地生出一股窃喜,暴躁的气息瞬间被安抚下去,没再说话,悄悄红了耳尖。

  聂思远将头歪了歪,贪恋着对方身上的温度,轻轻地靠在封琰的腿上:“还是说你到现在还将我当成思远的替代品?”

  “没有。”

  封琰闷闷地开口,见他靠得不舒服,干脆半坐在床上,让他躺在自己怀里。

  心头依然在悸动,却没了之前的浮躁不安。

  “聂思远......他的事情,我其实记得不多,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他的名字和样貌,只是这样便难以自抑,可我喜欢你也是真的,就算忘了之前的一切,只是这几日的相处,我也喜欢你。”

  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把人搂在了怀里,偷偷地紧了紧胳膊。

  聂思远没说话,许久之后缓缓闭上眼睛,压下翘起的嘴角:“那我就再给你点时间......别动,让我再躺会儿,一会儿再去白家。”

  “我试试。”

  封琰的声音更闷了,听到怀里的人没了声音,心又悬了起来,不过因为此时两人紧紧贴着,倒是能感觉到对方清晰的心跳。

  男子的脸色依然苍白,似乎比之前多了些生气,长长的睫毛卷翘,挡住了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

  很难想就是这样一个病弱单薄的人一次又一次寻找真相,向死者告慰,向生者交代。

  在这点上这个聂修然真的像极了那人。

  封琰悄悄低下头,在聂思远冰凉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不敢保证能做到,但也不许你心里藏着别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聂思远没有回应,仿佛又睡了过去,只是嘴角依然勾着弧度,封琰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把人用力地抱在怀里。

  他是魔教教主,是大坏蛋,所以他才不讲那些道理。

  西北的冬天风是凛冽的,吹在皮肤上像刀子划过似的疼,街道上行人少了许多,显得有些安静。

  所以也没人注意到平日里人来人往的白府在今日安静的可怕。

  聂思远和封琰从白府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他们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里面的异常。

  封琰直接推开大门,只见白府之内空无一人,就连平时伺候的侍女和下人都不见踪影。

  “果然出事了。”

  聂思远神色漠然:“去后院吧。”

  封琰点了点头,悄然地将惊煞抽了出来,走在他前面。

  两人来到后院,果然看见了坐在水井旁边的杜少陵,此时他正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出神,就算听到了他们走来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

  “你们是谁?”

  杜少陵的声音有点冷,夹在风里,让人莫名地心里发寒。

  “受你之托,给你一个真相。”

  “真相?”

  杜少陵冷笑,缓缓转过头,只是过去了这几日的时间,就不见了之前阳光又淳朴的笑容,多了几分阴郁。

  “你来晚了,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

  聂思远看着他,目光中多了几分悲悯:“对你来说,真相很重要。”

  杜少陵没说话,许久之后漠然地转开了目光,幽幽道:“可我已经知道了。”

  “是吗,那你不妨说说看,反正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白家怕是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吧?”

  聂思远感觉站着有些累,刚要找个地方坐着,就见封琰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小板凳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他面前。

  他有些无语,不过也没客气,只是刚坐下,手里又多了一包热腾腾的东西,就算隔着厚厚的油纸,都能闻到里面烤地瓜散发出的香气。

  聂思远警告地瞪了封琰一眼,将有些烫手的烤地瓜悄悄塞进怀里,身上的冷意瞬间散去不少。

  杜少陵再次沉默,低声道:“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不过我还记得一个人,也还记得一件事。”

  他看着澄澈的天空,眼中多了些温度。

  “我记得白木子,他是白家的小少爷,不过白家的人不喜欢他,从小就把他送到了别人家寄养,他也确实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血里有毒。”

  杜少陵的目光有些空洞,像是回忆着很久远的事情:“别人说他不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身体天生带毒,若不碰到就没事,但长时间接触会让人虚弱而死。”

  聂思远依然叹气:“想必那毒在短时间内并不会致死吧,甚至可能还会让人容光焕发?”

  否则白家的人也不会如此疯魔。

  “没错,与其说那是毒,不如说是蛊。”

  杜少陵嘲讽地笑了笑:“他的血是活的,那些人都以为这就意味着长生,那个养他的屠夫正是这样想的,结果喝了血之后就死了,白家的人也是,只不过他们与他血脉相似,对于对这毒有一定的抗性,还没等毒发的时候,白木子就死在了他们前面。”

  说到白木子的死,杜少陵的眼中再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是个苦命的人,最爱看广袤的天空,可一生都被困在了这座宅子里,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笑,他是被......”

  “够了。”

  聂思远突然出声制止了他的话,黑漆漆的眸子锐利明亮,单薄的身子只是坐在那,便如一柄劈开迷雾的利剑。

  “我说过,我知道真相,包括你的身份。”

  他觉得身上又有些冷,不禁摸了摸怀里的烤地瓜,指尖又多了些暖意。

  “你的记忆确实出了问题,但并不是绝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要碰见熟悉的事物,就会触发一些曾经的记忆,我说的对吗,白木子。”

  “杜少陵”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不过并没有否认,许久之后他勾起了浅浅的笑,这一抹笑完全不同于之前质朴开朗的杜少陵,内敛而文静,完完全全是白木子才会露出的微笑。

  “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彻底面目全非,没有人认出我,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聂思远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问道:“之前我问过你恨不恨白家的人,你说不恨,是在骗我吗?”

  白木子摇了摇头:“我的记忆时断时续,所以不会说谎,虽然他们讨厌我,也做很多过分的事情,但是我不恨他们。”

  “那你还给他们下了七年的毒?”

  白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对于这些东西最为敏感,若是寻常药物恐怕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唯一的下毒办法就是把毒分开,一点点地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也需要极其可怕的执念。

  若是不恨,又怎会如此坚持?

  白木子垂着眸子,轻声道:“因为我记得杜少陵,那个人很爱笑,可白家的人害死了他。”

  聂思远沉默,听到这话之后没有丝毫的意外,反倒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越是这样,他的心里越是泛起了压制不住的冷意。

  “我喜欢他,可白家的人想要我与族内的女孩成婚,甚至不断逼迫,于是我生出了假死逃走的念头,就在我决定离开白家的那一日,他们杀了杜少陵。”

  白木子的声音轻的几乎要散在风里,没有怨恨,但目光冷漠平静的让人遍体生寒。

  “我记不住自己是谁,也记不住发生了什么,我唯一能记住的事情就是要替杜少陵报仇,仇人就是白家。”

  聂思远猛地打了个哆嗦,身子有些不稳,随即有一具温暖的身体立刻站在了他身后。

  熟悉的温度从后背传来,让他终于多了些力气,可看向白木子的眼神愈发的悲悯。

  “你要不要听个故事?”

  聂思远已经是第三次叹气了:“也许真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那个猜出身份的宝子好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