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73章 问水

  三人离了司天台后,洛元秋本想回住处一趟,柳缘歌却道大雪迷眼,不如等风势稍弱再说,硬是拉着她来到了城南市集里的一间茶馆坐着。

  因今日无故下起大雪来,原本在市集上卸货的商贩只得暂时退避,一时间车马塞道,驱赶吆喝声络绎不绝。茶馆中自是人来人往位满客盈,天南地北的商贾群聚于此,攀谈交际间也没忘了做生意,反倒无人注意到入店的三人。

  伙计上完茶点之后便匆忙离去,柳缘歌将碗碟一股脑推到洛元秋面前,笑吟吟道:“师姐尝尝看,他们家的平安糕味道不错。”

  洛元秋捻了两块就着热茶吃了,见柳缘歌手背被冻得发红,便为她续了杯道:“你也喝杯热茶暖一暖。”

  柳缘歌闻言倍感贴心,笑得见牙不见眼,受用了这杯茶。一旁的林宛月展开从司天台领来的文书正看的仔细,被她笑的阵阵恶寒,心道既然都是将师姐当女儿来养,你方才又何必与沈誉争执,不都是操着做爹的心么?若是被师姐知道了,恐怕要将你们二人都捶成一团。

  洛元秋不知她心中所想,将一杯茶放在林宛月手边,示意她也喝。

  三人又坐了片刻,察觉洛元秋似有些心神不属,柳缘歌道:“师姐这是在想什么?”

  洛元秋方才还不觉得如何,待离开了司天台后一路行来,想到与景澜越离越远,朦胧中竟生出一股悔意,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她借着杯中热气遮了遮脸,没好意思把这件事说出来,竭力抛开这个念头,将注意力转到另一件事上来:“我在想……为什么那些人现在才想起来找我师伯。”

  柳缘歌道:“还能为了什么?求财求物,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师姐没听过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洛元秋微愣,她没想过这一处:“那他们想要什么?”

  柳缘歌咬了口糕点含混道:“我又没见过洛鸿渐,这就要问你了。”

  洛元秋捧着杯子认真思索起来,但想来想去,记忆中曾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师伯归山后那一身伤。思量再三,她还是把这件事说给了两位师妹听,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们不是师伯的亲人吗?师伯千辛万苦去寻他们,为什么他们要伤了他?”

  林宛月闻言神色有几分犯难,又看了眼文书中所载与洛鸿渐相关的内容,总算是明白了这样一份小小书卷,为何会是从司天台密库中调取出来的。

  她转念一想,只怕这东西不是景澜专程留给她的,而是经由她手转交给洛元秋看的。

  “不如先来看看这个。”林宛月提议,“刚从司天台调取的文书,与洛鸿渐有关。”

  洛元秋一听马上放下茶杯接过,柳缘歌也耐不住好奇凑到她身边来看。

  依文书中所记,三十六年前,洛鸿渐与师弟入长安时天师府尚在,适时百绝教正值猖狂之际,挟愚民信众与官府相抗,几乎自成一方势力。朝中为此事议论纷纷,先帝下旨命天师府与司天台共破邪教,但不可扰乱民生,否则就要问罪。此事颇为棘手,司天台台阁正焦头烂额之时,顾天师却领了一人来,称若要将百绝教一网打尽,非有此人不可。

  这人正是洛鸿渐。

  而后洛鸿渐亲身前往司天台自陈身世,自云原是前朝皇室之后,与族人避世而居,但被一教悉晓族中藏有前朝所遗至宝,便以利相笼,又以权势诱之,时族长不臣之心未死,罔顾族人性命与邪教勾结,更是心甘情愿为此教驱使,打算将族中宝物奉上。另有一部分族人早就放弃了复国的念想,不愿再度被卷入是非之中,几经劝阻族长无效,他们便携宝物自行从族中逃离。洛鸿渐父亲一脉受命守护宝物多年,如何愿意奉予他人。他忧心妻女,不忍见族人因此惹来祸端,便将宝物交付给儿子后中途折道返还。

  洛元秋心底谜团拨云见日般清晰起来,原来师伯还有母亲姐妹尚在族中,无怪他会回去。柳缘歌看到此处啊了一声,道:“他父亲就这么回去了?这种时候回去,不就是去送死吗?”

  想到师伯离山后一年方还,还落得满身伤痕,只怕他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番遭遇,可还不是义无反顾的回去了?

  洛元秋叹了口气:“还是继续看吧。”

  洛鸿渐离开族之后拜入寒山门下,其师钟成云与顾天师本是旧识,问说此事当即书信一封为徒弟作证,又将寒山掌印托付。顾天师以洛鸿渐对此教知之甚深为由,特引其到司天台,太史令携五位官正与司天台三官商议多日,方才同意此事。

  到百绝教破获,洛鸿渐出力良多,本应载功上报,但顾天师以其身份不可显露于人前,故划去其名,只令人载录所言之事,藏于司天台密库之中。

  飞速将东西看完,洛元秋捏着文书一角,心底不由为师伯感到难过。但由人思己,师伯这般关照她爱护她,是不是也是因为两人的遭遇也有些相似?

  事到如今,师伯已经不在人世,洛元秋就算是想问也不知道该向谁去问,她还没来得及学会缅怀,却先一步领会到光阴的无情。

  柳缘歌何等聪明,一眼便看出她情绪不佳,出言打岔:“师姐,你知道我们当初是怎么上山的吗?”

  洛元秋道:“不是为了解咒?”

  “是为了解咒不错,”柳缘歌笑意渐冷,道:“但我们可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族人强压着送上山去的。”

  洛元秋从未听玄清子说起过,一直以为他们都是被家人送到山上来解咒的,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内情,惊讶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宛月喝完手中的茶,淡淡道:“师姐不知,这城中曾有七族,并称为玄门七姓,中咒后这七姓族人接二连三的死去,后来只剩下四姓苟延残喘。”

  她转了转杯子,散落的额发遮住了眼中情绪:“当时死的人太多,再偏门的解咒方法都试过,要是有人说只要把人往一座山上送去住便能解了这咒术,恐怕傻子才会相信这是真的。何况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寒山到底是个什么门派,违背禁令私下贸然送人上山,若是解咒不成,说不定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洛元秋略觉意外:“这些事为什么从没听你们说起过?”

  柳缘歌喊来伙计再添了壶热茶,说道:“上山前曾立过重誓,要对此事守口如瓶……后来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说不说都没什么意义。”说完她对洛元秋挤眉弄眼,笑道:“所以我才看王宣沈誉他们不顺眼,他们可是千娇万宠的大少爷,家里人的心头宝,不像我与宛月,都不过是弃子。族长舍不得把亲孙子送到深山老林受苦,所以才选了无依无靠的我们上山。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们不信寒山能解咒,还以为王沈两族别有图谋,都到了这种地步了,竟还想着内斗,他们不死谁死?”

  洛元秋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将手覆在柳缘歌的手背上拍了拍:“那你爹娘呢,他们还在吗?”

  “我爹整日喝酒,还没等咒术发作就先把自己喝死了。”柳缘歌嗤笑一声道,“至于我娘,她是个走江湖的乐师,生下我过了几年之后不耐烦那些规矩,收拾好东西不辞而别了。那把琵琶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她如今是死是活。”

  洛元秋安慰她道:“没关系,我爹娘也早就死了,我连他们的脸也没多少印象,是师父师伯把我养大的。”

  柳缘歌盯着她双眼看了片刻,竟是笑了起来:“你平常也是这么和景澜说话的吗?”

  洛元秋道:“不然呢。”

  柳缘歌又是一通狂笑,趴在桌上险些掀翻了杯盏碗碟。林宛月摇摇头道:“让她笑,不用理会。”说完拿起放在柳缘歌身边的茶杯,又添了新茶放在桌角。

  她这动作娴熟自然,显然已做过不知多少次。柳缘歌笑到一半果然伸手取了茶一口饮尽。这二人举止言行并无异样,但洛元秋心中却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但这念头一闪即逝,洛元秋好奇地看着这位沉默寡言的小师妹,很想把刚才问柳缘歌的话再问一次。林宛月将文书收起,似乎猜到洛元秋心中所想,随意道:“我娘和我爹逃家私奔,后来在外头过不下去又回去了,改嫁给了别人;我爹去了域外,继续做他的炼师。师姐放心,他们都活的好好的。”

  洛元秋:“……”

  她这下彻底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林宛月看她把自己半边脸揉搓的发红,呆呆地望着自己,只觉得好笑:“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师姐用不着担心我们。现在洛鸿渐的事你也大致知晓,可有什么打算?”

  洛元秋不假思索道:“我想见他们一面。”

  柳缘歌已经笑够,趴在桌上问:“为什么要见他们?他们要找的是洛鸿渐,你是他的师侄,就算是同姓也不能充作一家人。”

  她自然猜不到洛鸿渐与洛元秋之间的关系,洛元秋也无意向她解释,其实洛鸿渐与自己母亲本是远亲,否则当年顾凛也不会放心将幼女托付给他照看。

  洛元秋手掌向上一翻,道:“但我手中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林宛月立刻明白了:“他们想要这把剑?那就解释得通了,为何偏偏在关头才开始寻人。”

  洛元秋不明所以,柳缘歌忽地伸指在唇上一按,取出一物放在桌上,竟是个瓷铃,她放下竹帘后回到原位,拿起瓷铃轻摇三下后才说:“好了,现在想说什么都可以说了。”

  那大约是个隔绝声音的法器,洛元秋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向问林宛月道:“你知道他们要这把剑去做什么?”

  林宛月道:“只是一个猜测,或许他们想把这剑送给六皇子,作为投诚的证明?”

  洛元秋不久之前曾在玉映府上听过他那些叔伯的劝说之词,似乎希望玉映能支持那位六殿下,助他早日登位,到时候就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还觉得十分奇怪,问景澜皇帝不是还健在吗,为什么这个六殿下就准备要等位了,景澜说他们是打算谋反。洛元秋虽从未见过这位皇子殿下,但入城来所遇之事都或多或少与他有关,不由好奇道:“我有些想不明白,这位六皇子是想谋反吧,那为什么皇帝不把他抓起来,难道要放任他这么胡来?”

  柳缘歌觉得她一副懵懂的样子份外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他充其量不过是个皇子,在他头上还有太子呢,就算是想当皇帝也轮不到他。这位六殿下原是慧太子遗腹子,与陛下本为叔侄,被先帝过继给了陛下。陛下登基后宗室中不服之人甚多,他们时不时与这位殿下感叹慧太子当年离帝位不过一步之遥,是如何如何可惜……这种话听的多了,就算是假的,也要被人当真了。”

  洛元秋到城以来从未有人与她说起过这些事情,入太史局之后,众掣令有先例在前,更是只谈轶闻风言不碰朝政,此时听来与江湖村野传闻相较另有一番新鲜。认真听完后她道:“其实重点不在这位殿下身上,而是在他身后支持他的人,是这样吗?”

  林宛月颔首:“正是如此,他就是那个鱼饵。”

  洛元秋揉了揉鼻尖,把事情前因后果默默整理了一遍,向两位师妹勾了勾手指,嘴角微微一翘:“找我师伯的那些人十有八九与百绝教关系匪浅,但他们不会轻易露面,如果有人自称洛鸿渐后人出现,说不定他们就会上钩。老实交代,你们跟着我,是不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柳缘歌止不住笑:“师姐好聪明!不过打主意的人可不是我,我是顺便来看热闹的。”

  洛元秋目光转向林宛月:“你在太史局担任的究竟是什么职位,为何要追查此事?”

  “记得掣令所佩的令牌吗?那就是我做的。”林宛月答道,“太史局中收藏了许多前代炼师所制的法器,因年深岁久,加之无人照料,许多都已经失去灵力化为废铁。我本就是炼师,受太史令所托负责修补看管这些法器,有时也为会掣令或是局里大人们打造符印令牌一类的东西。今年年初有掣令巡夜被人袭击,佩戴在身上的令牌竟无故失效,我查看后觉得有人对这批令牌动了手脚,所以才开始追查此事。”

  洛元秋有点惊讶,突然想起今早自己与景澜踏入司天台前,景澜说不必再带令牌,因为马上就要换了,原来竟是这样!

  林宛月摊了摊手:“起先我只是想查明白到底是谁在暗中改动了令牌,不曾想越查越深,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洛元秋问:“你查到是谁了吗?”

  柳缘歌道:“她平时都在山上打铁,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不怎么到城里来。这次呆了这么久都没走,想必还没查出来。”

  林宛月点点头,将茶壶里仅剩的最后一点水倒入了她的杯中。洛元秋余光瞥了眼自己只剩茶叶的杯子,默默拿在手中,装作仍有茶水的样子。

  “我现在觉得掣令遭袭,令牌被改动,须得里外勾结才能做到。”林宛月低声说道:“换句话说,太史局里有内鬼,否则太史令不会瞒下此事,只让我私下调查。”

  洛元秋做掣令也才数月的功夫,连太史局中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凭直觉道:“这人一定对法器颇有研究,要不然怎么能改动你做的令牌?”

  林宛月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过,若真是如此,说不定你手里这把符剑,正是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柳缘歌按住桌上的瓷铃又摇了三次,兴致勃勃道:“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你们都快过来听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qaq对不起大家,因为后面还有十万我还在修,先放出觉得没问题的。

  非常抱歉让大家久等,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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