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72章 回风

  “……师伯已经不在人世多年,到底是谁在找他?”

  洛元秋在窗前转来转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你说他们找我师伯是为了什么?”

  景澜正闭目养神,答的十分随意:“你若是真想弄明白,跟着林宛月她们走尚且还来得及。”

  洛元秋坐回椅子上,神色挣扎:“不行,我要看着你。”

  景澜睁开眼,托着下巴望着她,闻言笑了笑:“这是在看犯人呢?”

  洛元秋仍是摇头:“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景澜换了个姿势,两指抵着额头,口气轻快道:“我人就在司天台,你回来就能看到,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洛元秋心知她说的不假,但始终有一种不安萦绕,让人难以安下心来。

  定了定心神,她又将思绪梳理了一番,说道:“师伯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师父说他年少时过的十分坎坷,有家似无家,所以从前的事也没什么好提的。有一年他下山去,师父说他是去见亲人了,可他这一去,竟到了来年春天才回来,回来时身上都是伤,师父不让我问发生了何事,怕让他伤心难过……有天我拿了新画的符给他看,他却问我,如果有一日,连至亲都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说……”hTtPs://m.

  景澜忍俊不禁,在洛元秋的瞪视下以手掩唇道:“我猜你定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洛元秋白她一眼:“我说不管是谁,敢不要我,我就把他吊在树上,就让他这么天天看着我!”

  “不敢不敢。”景澜抬袖以示敬畏,道:“那你师伯又说了什么?”

  洛元秋转目向窗前看去:“他说如果真有这天,万不可自弃,回山门就是了,别人不要你,你还有自己么。”

  景澜笑道:“言之有理,不过我可不敢不要你。”

  洛元秋觉得她这笑十分可恶,磨了磨牙:“说吧,你喜欢山上哪棵树?”

  景澜一本正经道:“你窗外那棵树就不错,不如把我吊上去,就这么天天看着你也好。”

  洛元秋佯装不悦瞪了景澜几下,到底没忍住,笑道:“好吧,就把那棵最大的树留给你,如何?”

  景澜眼中笑意盈满,悠悠道:“那你可要在树下陪着我,别又跑去给什么人摘花忘了回来。”

  这般说笑一番后,洛元秋心情明朗不少,有交谈声从窗外传来,她听得分明,是林宛月与柳缘歌的声音。推开窗望去,大雪中几人站在廊下说话,柳缘歌似乎与王宣起了争执,指着他不知在说些什么。

  洛元秋知道她们是在等自己的答复,所以才停留在此没有立即离开。

  洛鸿渐。

  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师伯之于她,既是传道授业的师长,也是如山岳般庇护她的亲人。洛元秋渐晓事理之后也明白,当年若不是师伯将她带到山中扶养,恐怕就没有今天的自己了。

  但无论是身为师弟的玄清子,还是得其教导的洛元秋,都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掌山。他的过往仿佛一张残缺的图,被往事的迷雾所掩盖,只能勉强窥得隐约轮廓。

  洛元秋自问并非想寻根究底,一定要把师伯的过往翻个清清楚楚,她轻轻合上窗,转过身去,发现景澜正看着自己。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娘。”景澜目光中别有深意,低声道:“偶然几次梦见她,我都忘了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依然坐在床边,等她来为我梳头穿衣。”

  洛元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景澜垂眸道:“但在梦里她就像是从前一样,如我记忆中所想的那般。我忘了她已经离世,仍以为她还在我身边。”她轻轻一笑:“梦中尚未觉得如何,梦醒后才想起,她已不在人世许多年了。”

  沉默片刻后,洛元秋攥紧手指,慢慢道:“我很少做梦,也很少梦见往事。师伯的样子,我也已记不太清了。”

  景澜听出她已有决断,颔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就去吧,别让林宛月她们等得太久。”

  洛元秋却道:“你怎么就如此笃定,我一定会去呢?”

  她走到景澜面前,状似随意地拉起她的左手。景澜抬头注视着她幽深的眼眸:“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洛元秋听了这话毫无心安之感,想了想说:“我该找个袋子把你装起来,挂在腰上才会觉得放心。”

  景澜笑道:“我难道是瓷做的人,一碰就碎?”

  洛元秋用手指轻轻描绘过她的眉眼,如同摩挲一件珍宝:“你当然不是了。你是执掌司天台的台阁大人,本领高强,谁也不能让你”

  “不,你可以。”景澜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认真说道,“只有你。”

  洛元秋一怔,红着脸要抽出手,却被景澜抓着不放。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反手捏住那白玉般的脸,恨恨道:“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景澜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捏来揉去,笑道:“那是你见识少了,我师姐就从来不说。”

  洛元秋嘴角一抽,景澜说完飞快眨了眨眼:“她虽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但我一样喜欢她。”

  洛元秋:“……”

  她一口气梗在喉咙不上不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再不拿出点做师姐的威严来,恐怕以后就要镇不住这师妹了!

  还没等洛元秋在心底把教训师妹的条目列完,景澜便已看出她秋后算账的意图,放开她的手笑着说:“我等你回来。”

  洛元秋果断翻过她的手,在掌心随意画了几笔,景澜也不去看,等她收手才问:“画了什么,又是符?”

  洛元秋画完后顿时舒了口气,迎着她的目光道:“是一道符,怎么了?”

  景澜微微歪着头看她,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你不放心我?”

  “我是不放心我自己。”洛元秋将她掌心的纹路看了又看,叹了口气道:“已经弄丢了你一次,再来一次,我连命都要赔给你了。”

  景澜转了转手腕,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忽而一笑:“你给了我一道符,我是不是要回赠你什么?”

  洛元秋不必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景澜已伸手挽住她的脖颈,将温软的唇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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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姐来了。”

  柳缘歌心中安定了几分,缓了口气道:“此事既涉及到洛鸿渐,我就说她一定会来。”

  她方与人争执过,脸上怒容未褪,回过身对着王宣沈誉冷笑道:“两位真是把自己想的太过聪明了,须知多少大错都是聪明人犯蠢时做下的!幸而师姐无事,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

  王宣站在最外,发间尽是落雪,他恍若未觉般立在风雪中,拱了拱手淡淡道:“不劳你操心,我的错我自会弥补,师姐就算是想要我的命,我也会双手奉上。”

  柳缘歌眼中冰冷,重重吐出一句:“你想给,她也未必会要。”

  “争了这么多年还不够?”沈誉在寒风中一拢衣袖,平静道:“你我都有错,从前是师姐不在,我们无处偿还;如今师姐回来了,还用问该怎么做吗?”

  柳缘歌瞥了他一眼:“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

  林宛月在一旁默默听三人争执,待他们说完后才摇头道:“你们说的这些事,我猜师姐从未放在心上。她心性向来如此,哪怕知道自己寿数不多,也从来不怨天尤人;即便早就知晓我们上山的意图也未有偏倚,依然将我们以同门视之。她不过是想让我们能记得曾有过她这么一位师姐……是我们始终有负于她。”

  四下风急雪骤,眼看一道人影自雪中走来,林宛月忍不住感慨道:“从前我便一直想,还好最后有景澜陪在她身边,不然留她一人……如今看来,她和景澜之间,本就应该这样。”

  话说间洛元秋已走到廊下,脸颊微微泛红,看着木雕般的四人道:“唔,这是在做什么?又吵起来了?”

  柳缘歌正要否认,沈誉道:“已经吵过了,师姐你是打算跟她们走么?”

  洛元秋点头,王宣从一旁捡起伞抖了抖,撑开递给她:“拿着吧,雪还要下很久。”

  洛元秋接过伞刚要道谢,王宣却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长廊。

  洛元秋不明所以,举着伞问:“是他吵架吵输了?”

  柳缘歌噗嗤一笑:“是,谁让他吵不过我呢。”

  像这种争吵从前也不是没有,不过是三天一小回五天一大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的天翻地覆,总之吵完后同门之间还是要见面。洛元秋身为师姐,必须一碗水端平,她也不在乎谁对谁错,只问输赢。这次也一样,没问师弟师妹们是为了什么而争吵,她随意说道:“赢了就行,下次不如让一让他吧。”

  林宛月毫无意外之色,和柳缘歌交换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柳缘歌道:“各人凭各人本事,我为什么要让他?”

  洛元秋道:“回头他又躲起来哭怎么办?”

  柳缘歌顿时失笑,正想和她解释一番灵台大人是何等睚眦必报的人物,岂会背着人哭鼻子,洛元秋却对着一旁的沈誉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沈誉依言而往,两人走到一株青松旁,洛元秋极为郑重地对他说:“我有一件要事需拜托你。”

  沈誉已在暗中将身旁老树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这树挂不上人,才敢靠近了些。乍闻此言先是一惊,后背寒毛倒立,连说话都磕巴了一下:“什、什么事?”

  洛元秋顿了顿,道:“我想请你帮我看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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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指轻扣住窗沿,看着廊下三人合撑一把伞出了院子,景澜却不曾合上窗,反而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若有所思道:“看来这雪恐怕要下到晚上了,竟忘了让她带把伞。”

  她转过身,沈誉就站在门边,靴上裹着雪,像是刚进来不久。他神色颇为复杂,注视着景澜没有说话。

  景澜淡淡一笑:“想必师姐一定嘱咐了你什么话。”

  “吴用早命人将洛鸿渐之事上报给你,”沈誉索性开门见山道:“六皇子既然能勾结百绝教,自然少不了与前朝叛党往来,毕竟那丹方中所需的药虫赤光也只有他们能拿的出来。他们借六皇子势力在暗中打探洛鸿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手下盯梢的人闻风即动,按理来说你不更可能不知道。”

  景澜垂眼看着自己左手掌心,道:“你与其追问我,不如动脑子好好想一想,他们都将族中秘宝奉上了,六皇子究竟许诺了他们什么。”

  沈誉嘴角动了动,尚未答话,门外却传来王宣的声音:“还能有什么?不过报当年投敌之仇,夺回阵枢与我手中的藏光,再等着看王沈两族人头落地罢了。”

  沈誉没接话,紧盯着景澜道:“你知道洛鸿渐与他们渊源甚深,眼下却无缘无故打听起了洛鸿渐的下落,想来定有所图。而你却用此事调开师姐,是想做什么?”

  景澜道:“如今的司天台,不知有少双眼睛正盯着此处。至于我身边……”她目中多了几分冷意,漫不经心道:“我身在此位,做的都是恶事,还能结出什么善果不成?她多留一刻都难保不会生出变故,还不如跟着林宛月走。你们当初将她留在太史局,送她去做掣令,不也打的是这个主意么。”

  沈誉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重重一捶手心叹道:“师姐来的时机太巧,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景澜不置可否:“她人来都来了,现在说这话也迟了。王宣去把吴用叫过来吧,有几件事还需再推敲一番。”

  沈誉在门前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她道:“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景澜道:“什么意思?”

  “当初定下此计后,你便命人在暗中寻找刺金师。”沈誉深吸了口气,托着门帘的手臂向下落了几分,低声道:“但谁又能想到这一任刺金师竟会是师姐。你打算怎么办,是依之前所定行事,还是说”

  景澜做了个手势,轻轻摇头:“我决计不会让她涉险。此事事关重大,上涉贵胄臣子,下至道门修士,真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再有变改,只怕夜长梦多,依然按照先前所安排的来。至于师姐……”

  门外王宣不知与何人说了句去请吴大人来,径自推门而入,在屋中寻了把椅子坐下。

  景澜稍作沉吟,立有定夺:“我和她换一换,到时候让她去守陛下,就说事后论功行赏时,可再向陛下讨要玉清宝诰。”

  沈誉不认识般地打量着她:“如果师姐去守陛下,你岂不是要去对上那人?”

  王宣道:“陛下身旁能人众多,有宴师之流在,还轮不到师姐出手,确实再稳妥不过了。但,你有与她商量过吗?”

  景澜漠然道:“有些事她知不知道都一样。”

  王宣道:“我看也不见得。”

  景澜却扭头看向沈誉,沈誉怔了怔,当即反应过来:“难怪师姐方才离去前还特地嘱咐我,要我来看着你。”

  “犯不着让她去冒这个险,我有七成的把握全身而退,为何不干脆放手一搏。”景澜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当然,你要把事都对她说了,她绝不会在一旁干看着什么也不做。所以你是打算听她的话?”

  沈誉在心中仔细衡量了一番,最后道:“师姐是受我们连累,她不该来趟浑水。你说呢,师弟?”

  王宣则道:“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三人意见达成一致,景澜点点头道:“很好,那就按照计划一步步来,等吴用来了以后,你们各自取出印信,先把地牢的阵法解开。”

  “一旦放他们出来,事态就再也无法挽回了。”沈誉沉声道:“你当真决定要这么做吗?”

  景澜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推开窗看着飞扬的雪花道:“你说到了明日,这雪还会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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