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推门而入,又快速关上门,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庄继北反问:“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怎么在这里?”

  温从道:“我来办事。”

  庄继北好笑道:“你当我傻啊,这地方你能办什么事?”他不可思议地看了过去,“你才和我一般大……”

  温从脸一红,赶忙解释:“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替我父亲办事。”

  庄继北还未出声,外面突然传来刺耳的一声,随后便是凄厉的一声惨叫,仿佛受到了多大折磨,他想看去,温从却侧身一绕,挡了个严实,对他摇头:“别看,不好。”

  门缝间传来丝丝血腥气,逐渐浓郁,连关着门都能闻见,可见外面已经成什么样子了。

  嘶喊声并未停止,木门一开一关,就是一声喊,到了他们隔壁房间时,又是一声!

  庄继北身子微微颤了下,一时明白了这是在做什么,他面色逐渐发白,拳头握紧,平生头一次有了惧意,他看着门外的鲜血丝丝缕缕地蔓延进屋内,终于撑不住了,连退三步!

  温从随手抓了风帘,撕扯下来,扔到地上,堵住了血水蔓延。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庄继北的手,低声道:“别怕。”

  庄继北失神:“你……不怕?”

  温从轻笑:“见多了。”

  直到一炷香后,也不知从哪里搜查出了一个人,外面的喊叫声一直不停,嘴里骂道:“放肆!放肆!我乃当朝五品官员,岂容尔等胁持岂容尔等指手画脚!!”“你们松开我!我要见圣上!!你们无权对朝廷命官动手!!”

  温从眸色浅淡,似慨似喃:“他活不久了。”

  庄继北一愣,立刻道:“他们怎么能抓了朝廷命官!?”

  温从又一次挡住他,直视他的双眼,“并非以下犯上,只是政敌相对而已。他是你父亲的政敌,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把柄让他落马,你可别冲动。”

  庄继北又一愣:“我父亲??”他怒道:“你胡说!我父亲清誉人士,岂会做这些党同伐异的事!?”

  他面上露出一丝崩溃,怎么也不愿接受,相比较温从的平静,他忽然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

  温从对他并不隐藏,仿佛是怕不如实告知,他真的会冲出去惹出麻烦,便耐心解释:“侍直郎王大人并非庄大人一派,多有敌对,若是王大人不死,总有一天会是你父亲要死。官场之上,就是这样,你死我活,绝无例外。”

  温从垂眸,语气轻轻,不起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庄继北半晌无力接受。他唇颤了颤,听见了几声猫叫,温从到了窗前,道:“你快走吧。”

  庄继北迟疑地看了几眼,想问句你呢,但转念,左校尉知道温从在这里,并且放过了对方,想来不会有事的,庄继北也不再多想,顺着窗户跳了下去,翻墙出去了。

  到了外面,俨然两种景色。

  一面血色弥漫,酷厉无比。

  另一面嬉戏打闹,街市景象。

  侯荣正被几个公子压在地上,几个公子骂道:“总算逮到你了,你躲啊!躲啊!”

  侯荣被压在地上,又哭又喊:“你们放开我!我快要被压死了!!”

  这几个公子出来的早,也不知道楼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林瑞之道:“刚刚我看有一列兵马到正门那边了,里面出什么事儿了啊?”

  庄继北唇齿干涩,有苦难言,不欲再谈,摇了摇头。

  看着地上的侯荣,竟也没了报复心,他道:“快散了,今日之事谁也不要对外人说。”

  几个公子道:“散了?你不打他了吗?”

  庄继北心乱如麻,“散了散了。以后总能打。”

  说完,他看向那边正门,生怕左校尉带人来查看,催促道:“散了!”

  也正是他们这一天回去后,风云突变,整个襄州城的气氛都透着诡异二字。高门大户个个大门紧闭,概不见客,便是早有的宴会,各家也都通知着取消了。

  书院暂时停课,可庄继北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心情阴沉沉的,犹坠谷底。

  庄父这几日基本住在了官府,就算回来一次,身边也围绕着七八个人。

  一月后,隐约才有风声传出,侍直郎王大人被一纸诏书,罢免停职,其下门徒一应散尽,家中被查抄。

  而负责审查王大人的正好就是他的父亲,庄大人。

  王家开始被审查。

  其实要人说,一旦到了这一步,大厦倾覆,也没什么查不查的了,只是耗时间罢了。

  书院恢复听学,众弟子进了书院闭口不言,个个神色奇幻,想来都是家中叮嘱过了,断不可提及政事。

  平日里最口无遮拦的庄继北也安静了,一句不提。

  诡谲变化的时局,又是一月,以左谏议大夫为首的几位官员联合上书,状告王大人结党营私通敌卖国,此乃大罪,足以诛九族的大罪!

  再是一月,京中下遣御史,特查此案。

  好巧不巧,派下来的御史是永宁伯爵府的赵五郎,这层身份就微妙了不少。

  庄继北的母亲,乃是永宁伯爵府的嫡出三姑娘,他家和永宁府是正儿八经的亲家关系,连庄继北的长姐庄苑南人这会儿都还在永宁府外祖家呢。

  这层关系下,御史巡查王家,就算庄大人判责有误,那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私下结了。

  书院内,有好奇心重的公子,悄悄问道:“继北兄,怎么没听你提起你舅舅家啊。”

  庄继北懒懒道:“提他们做什么?”

  “哦……”那公子又道:“那怎么没听你们说起有什么接风宴啊?”

  庄继北将书啪一下扔下,“接风宴?接什么风?御史巡查是封圣旨,又不是千里迢迢地看亲戚来了。”

  众人见庄继北表情不善,对视几眼,纷纷撤了。

  林瑞之安慰道:“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别理他。我们说点开心的吧,对了,这些日子侯荣家里也因为王家出了事儿,开心吧?”

  庄继北更不高兴了,“我要的是自己把侯荣打趴下,让人服输认输,因为家里出了事儿来不了书院了,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林瑞之抿唇。心道庄继北怎么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

  书院上了一月学后,终于到了要有喜气儿的年节了。

  过大年,整个襄州城一扫往日压抑氛围,外面街上买卖红绸的将整座城都染红了,红灯笼、红酥纸、红鞭炮,摆了一条街。

  书院休假,众人也一一回府过节去了。

  年节下,来自京里的赏赐到了,一箱一箱系着红色丝绸,外面还盖了层明黄色的锦缎以示尊贵。

  庄继北在外面陪父亲跪拜听皇恩。

  听着那尖锐细长的嗓音宣读诏书,听着那一声声献媚似的语调吟唱年礼。

  庄父神情肃穆,大跪大拜高声道:“臣庄铭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继北以及身后的家眷奴仆立刻跟着跪拜。

  旁人都还在拘束着陪人说话呢,庄继北心思就已经飘了,看着那一箱箱如流水似的赏赐抬进家中,起码能有三十多箱,期间还不乏一些小盒子小囊袋,恩宠非凡。

  据说,他们家的赏赐是整个襄州城的独一份。

  庄继北寻了个空闲,躲在后面,吐槽道:“真要那么恩宠,不如直接升官……”说完,他又立刻捂住了嘴,看旁人有没有听见,并没有,他身旁只站了温从一人。

  温从笑道:“早晚会升的,圣上留任自有其道理。”

  庄继北面上一讪,“管你什么事儿,谁让你搭话了。”

  温从不再言语,继续站定看向前面。

  温父也在前方,陪庄父一起应酬,看得出,如今门客里也就这位温氏最得父亲重用,要不然也不能在今天这种大日子跟着一切跪拜。

  庄继北一看见温从就会想起那天在红袖招的事情,就会勾起不好的回忆。

  那一阵阵的嘶吼声,那充斥鼻息的血腥气,那隔着门缝都能瞧见的刀锋青光……

  庄继北想到了一句话:“我们的荣耀是踩着旁人的尸骨而上的……”

  他晃了晃脑袋,赶忙甩开不该有的想法,懒得听这些太监掐着嗓子说话了,不顾庄父叫人,撞开小厮们就回了府中。

  年节里各家各户也送来了不少礼,庄家同时也需要回礼,若是家中有主母,自然由主母掌管,但庄家情况特殊,便只能由庄老太太一一对礼。

  庄继北啃着枣糕,看着摆了一桌子的礼单道:“让梧桐去对不就行了,总归别人家收了礼也只当是个客套,谁会真看呢?”

  庄老太太敲了下庄继北脑袋,庄继北吃痛地嘟囔一声。

  庄老太太道:“人情往来复杂极了,要是真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就好了。单说远近亲疏,就够你琢磨半晌了。有些人家往日里亲和,但地位不同,送的礼也自然不同,若是给他们的贵重了,那就是对旁人家的不敬,哪里是随便吩咐下去的?”

  梧桐笑话道:“小少爷不懂这些,但以后早晚会明白的。”

  庄继北道:“长姐去外祖家都半年时间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庄老太太欣赏着水波横纹的汝阳瓷瓶,说道:“你姐姐半年前因身子不好,送到京中去调养,也不是外人家,是你外祖家,又是在京中,多待待也无妨。算时间,恐怕年后才能来。”

  庄继北立马哭丧脸了。

  垂头丧气地躺在窗边的榻上,翻来覆去。

  他还是头一次和长姐分开这么久呢,怪想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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