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对于公元4500年之后历史有所了解的人。

  对于暗物质都不会感到陌生。

  作为宇宙风暴的衍生物,

  从地球磁场开始崩溃的那一天起,它就侵入了人们的生活中。

  “暗物质……和我的血脉有什么关系?”

  陶言蹊艰难地道,

  “殿下, 你既然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为何没有同样的血脉?”

  “很遗憾, 为了不增加民众的恐慌, 官方从未将暗物质的真正危害公之于众。”

  容锦元喟然叹息。

  “越是强大的人种,受到暗物质的负面影响就越大。就算地下的辐射量远低于地上,高等级alpha使用能力时,都很容易因为暗物质干扰而失控。”

  “而你的血液, 恰恰能使躁动的暗物质平静下来。”

  他的神情很真诚,

  “所以你的回归,不止是对于弥沙皇室,甚至对于备受暗物质困扰的人类来说, 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他的……血?

  全身都动弹不得,陶言蹊在渐渐弥散开的疼痛里,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血色一丝丝从他苍白的脸上褪去:

  “对于你们来说,我究竟是亲人,还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如果你们要我的血, 大可不必这么麻烦。”

  心痛难忍,腥甜的感觉又开始上涌,他失色的嘴唇浮起一层艳色。

  信息腺不断萎缩的自己。

  注定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你怎么了?”

  容锦元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急忙解开锁链, 用仿生材料裹住手臂, 接住少年软软倒下的身躯:

  “你身上好冷, 而且……怎么会忽然咯血?电离镣铐根本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才对……”

  陶言蹊却只是虚弱地笑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得太厉害, 意识好像渐渐脱离了身体, 变得轻盈又飘忽。

  “所以啊, 三殿下,我才说……不用这么麻烦。”

  在容锦元慌乱的注视下。

  他缓缓合上了双眼。

  ……

  “二期信息腺萎缩症?!”

  容锦元看着眼前的报告单,失声道。

  “是的殿下,很抱歉,因为信息腺萎缩症状隐蔽,我们没能在第一次身体检查中发现。”

  医疗官急得满头大汗。

  “信息腺萎缩症共分三期,进入二期之后病人的各项指标都会不断下降,除非找到能够配型的信息腺或者重新激发其活力,否则……”

  容锦元的眉关越锁越紧。

  首先,找到配型就基本是个不可能的选择。

  不论人种,任何被剥离了信息腺的人,

  都会渐渐衰竭而死。

  他不可能为了陶言蹊去剥夺无辜者的生命。

  但是重新恢复已经萎缩的腺体。

  这件事在医学上也几乎不具备可能性。

  “不管用什么药物,花费多少成本,都必须想办法尽量延长他的时间。”

  容锦元隔着玻璃窗,望着躺在加护舱中、浑身插满针管的少年,“至于配型的事,我来想办法。”

  “是、是……”

  向来温文儒雅的三殿下,很少被人撞见这么失态的时刻。医疗官捧着手里的册子,冷汗连隔离服都差点浸透。

  “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我想独自静一静。”

  容锦元额头抵着玻璃,哑声说道。

  视线落在墙脚那盆玫瑰上。

  不知是因为照料不周还是其他原因,娇弱的花骨朵还没绽开,茎秆就已经耷拉下去。

  ——一如病房里虚弱不堪的少年。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生这样的病……”

  手指深深刺进掌心里。

  容锦元倚墙的力道越来越大,压得前额发红。

  “……殿下?”

  身后忽然传来了斐特莱奥担忧的声音。

  他回头,望见青年将军和白衣的研究员。

  “你们怎么来了?”

  “再不来,咱们三殿下可不得愁白了头?”

  林其琛抱着双臂笑吟吟地道。

  斐特莱奥看着他那副没正形的样子就不爽,但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是忍住了吐槽:

  “殿下,有些关于纯白之血的最新结论,需要告诉您。”

  容锦元眉梢一挑。

  “和言蹊的信息腺萎缩症有关吗?”

  林其琛意味不明地笑笑:

  “确实有些关联。经过细胞分析采样,陶言蹊的血液的确很可能发育出纯白之血的指标数值,只不过……”

  “这个过程,仅靠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

  ……

  “滴答,滴答。”

  规律的药水滴落声唤醒了浅眠的少年。

  在不计代价的药物辅助下,陶言蹊体内的信息素水平被勉强拉回了正常值。

  器质性的炎症得到缓解,不再时刻面临出血的风险。

  止痛敷料也让他暂时从疼痛中解放出来。

  他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床边的青年beta身上。

  “林医生……”

  或许是状态好了很多,他的语气甚至有些轻松。

  “呀,陶同学你醒了。”

  林其琛笑眯眯地凑上来,

  “真是难为你,这么严重的病还能瞒住三殿下他们,想必之前吃了不少苦吧?”

  比起上次见面,

  眼前的少年肉眼可见的苍白消瘦了许多。

  想来萎缩症能隐瞒这么久。

  诚然皇室对他缺乏关心,而他自己也确实太过隐忍。

  “没事,我还能忍受。”

  陶言蹊望着被锁死的房门,木然地勾了勾嘴角,

  “比起现在这种失去自由的状况,那就更不算什么了。”

  “做个锦衣玉食的小皇储不香吗?例如邱文兴那家伙的仿生人,你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林其琛这番话出乎陶言蹊的预料。

  却又在情理之中。

  看来不管是自己购买仿生人。

  还是仿生人被替换,都是被计划好的一环。

  “……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啊。”

  陶言蹊苦笑。

  或许是因为已经没什么可继续失去的。

  他的心头一片空洞和荒芜。

  甚至无所谓地开起了玩笑:

  “当初邱老板可是狮子大开口,收了我99万晶币,既然你们这么熟悉,林医生是不是应该给我些补偿?”

  “那个蠢蛋的货源都是我提供的供体,你如果感兴趣,我把它们全部送给你都没问题。”林其琛收起笑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后颈处:

  “陶同学,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患上信息腺萎缩症么?”

  陶言蹊轻轻摇头。

  发生在他身上的异常又何止这一件。

  不论是突如其来的分化,还是莫名其妙的触敏热。

  都给他带来了莫大的麻烦。

  “这和你体内的特殊血脉有关。”

  林其琛斟酌着说道。

  “纯白之血的信息素纯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omega人种,即使是最高等级的omega也无法比肩。”

  “你会对其他alpha的触碰产生过敏反应,本质上是因为他们的信息素水平远低于你。”

  “但是,你却没有因为和那个假冒的仿生人的接触发生任何不良反应——甚至是在进行了临时标记的情况下。”

  “这说明他的信息素纯度至少非常接近于你,这意味着,他已经超过了弥沙境内alpha的最高水平,属于危险性极高的存在。”

  原来……哥竟然这么厉害?

  陶言蹊微微睁大了眼,听林其琛继续说道:

  “如果他真想做些什么,或许连皇室都无法阻挡他的行动。”

  “不过你也别担心,有三殿下在,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陶言蹊的肩,

  “接下来就要入驻皇宫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从你家捎来的吗?”

  “对了……我家里,有只小猫。”

  “虽然给它留了足够的水和食物,但我还是想把它留在身边照顾。”少年叹息道。

  小猫……?

  林其琛有些疑惑。

  当时容锦元带走陶言蹊时,曾经用机甲检测过,附近应该没有活物才对。

  但他没有纠结太久,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你先好好休息,信息素浓度过低的情况下,增加睡眠会有助于身体的恢复。”

  林其琛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陶言蹊抿了抿唇,用被子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

  接受命运的摆布,顺理成章地成为王储,以及纯白之血的实验供体。

  这似乎已经是注定的未来。

  可他偏偏又不愿接受。

  朦胧的视野里,

  又浮现出男人清峻的身影。

  那个或许能让皇室都束手无策的人……

  能否也带着自己,逃出这个牢笼呢?

  ……

  “什么,言蹊他被带走了?”

  酒吧里,苏茸猛地一拍桌站了起来。

  他对面的宴西辞沉默地呷了口酒:

  “你冷静点,这可是我从小叔叔那拿到的第一手消息,可别闹得人尽皆知了。”

  原本,在上次那场突兀的“伴侣邀约”之后。

  苏茸一直变着法儿地找理由,躲着不肯相见。

  可一旦牵扯到陶言蹊,那人就立刻乖乖现身。

  大少爷慢悠悠地咬着吸管,眉宇间攒着些阴霾。

  “……我这不是担心他嘛。”

  苏茸慢慢地跌坐回椅子上,

  “言蹊之前也没跟我说过他的身份,而且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不论是他还是陶阿姨,应该都是不愿意回去的。”

  就算生来资质弱小,备受欺凌。

  那个人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实现了母亲的期望。

  就算很艰难很辛苦,也努力地生活着。

  某种程度上,陶言蹊远比他表现出来得更加坚强和执拗。

  更何况……还有昙燃的存在。

  就算是局外人,也能看出陶言蹊对男人刻骨的依恋。

  但就算付出了那么多情感。

  对方还是毫不犹豫地舍他而去。

  苏茸猜不透昙燃的考虑。

  却由衷地为陶言蹊感到痛心。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皇室明面上说着迎回王储,实质上却谢绝了他与一切外客的见面,这不是变相的软禁又是什么?”

  “很遗憾,皇室的抉择不是我能置喙的。而且我自己这边也乱摊子一堆……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宴氏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提起这个话题。

  宴西辞的情绪明显地低落下去。

  宴鹤的辐射后遗症越发严重。

  他操持宴氏多年,自然清楚宴西辞即将面对的是怎样复杂的局面。

  因此,在身体还能支撑的时候。

  他一定要确保长子立于不败之地。

  “父亲正在推动家主换届仪式的进行,即使我目前还没办法胜任这个位置,时间上也不允许我退却了。”

  “……那你先别操心这些了,言蹊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就安心准备换届仪式吧。”

  望着青年明显憔悴的轮廓,苏茸心底也忍不住微微酸涩。

  “宴西辞,你要相信自己。宴家主尽心竭力为你扫清障碍,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

  “所以,不管是为了言蹊还是为了你自己,咱们都得振作起来。”

  他举起杯,朝宴西辞扬了扬手腕。

  少年的腕子很细。

  苍白的皮肤衬得凸起的骨节脆弱精致,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折断。

  鬼使神差般,宴西辞捉住了那只手腕。

  趁着苏茸反应过来之前,扬杯抵住了唇:

  “好。”

  他轻笑着,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

  一直到宴西辞离开,苏茸脸上的红晕都没消散。

  他恍恍惚惚地收拾好手头的活,一直到清凉的夜风吹到脸上,才勉强回了回神。

  宴西辞那家伙真是……

  太犯规了。

  那些毫无章法、不讲道理的接近和触碰。

  已经让他“坚决不与纨绔交往”的原则摇摇欲坠。

  不,不应当……

  就算宴西辞本质上并不坏,甚至相当符合期待。

  自己与他也有着身份上的鸿沟。

  做朋友还不错,更近一步就……

  打住,打住,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苏茸急忙拍了拍脸,掸去那些危险的想法。

  等到情绪稍微冷静,

  如何解救陶言蹊这件事又占据了全部脑海。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也就没留神。

  自己来到了一条静寂的巷道。

  四下黑暗无人。

  苏茸瞧了瞧周围,心底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是苏茸吗?”

  作者有话要说:

  茸茸:是谁在看我?